但是,晚上的时候,陈炤来了。
烛火光中,木烟看着院子里的人,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亲戚也是面面相觑,不敢猜测。
他还穿着西装皮鞋,没有系领带,可能下班直接过来的。
“烟烟,外面是谁?”亲戚问她。
“同事。”木烟跪在地上看着门外来人随口答道。
按照礼节,撕孝布的妇人给陈炤的头上缠了一根白巾,来祭奠的宾客,按照习俗需要对着棺材磕三个头,然后,扶起木烟。
陈炤自然也不会例外。
木烟腿已经跪麻了,陈炤扶她的时候,她几乎是被他半抱起来的。
“你怎么来了?”她声音嘶哑的像八十岁的老人。
烛火映在陈炤眼里,像夜色里泛着灯光倒影的漆黑湖面。“开车来的。”
他答非所问。
木烟解开他额上的孝布,“我谁都没说。”
“嗯,我妈打电话说起来的。”
“哦,”木烟重新跪好,睫毛轻颤,“这事都传这么远了。”
“节哀顺变。”他的嗓音低低的,和领导那句礼节性的节哀顺变完全不一样。
“我爸……昨天看我去了,”木烟第一次提起这个事,说的很艰难,“他还带我吃东西,当时的反映现在想来已经很反常了。”她抠着手,神情恍惚,“我……我以为他原谅我了……我还很高兴……”
木烟痛的直哆嗦,满脸泪水。
陈炤把她打横抱起,搁在旁边的椅子上,“歇会儿再跪。你自己注意身体,你还有阿姨要照顾。”
木烟穿着白色丧服,最近整个人都清减许多,腰间缠的麻绳绕了好几圈才缠紧。发丝凌乱,眼圈红的骇人。
“先回去吧,你待着也不合适。谢谢你来看我。”
“我请过假了,明天不去公司。”陈炤起身给她倒了杯热茶,“陪你待会,我马上就走。”
木烟不明白他是为了什么。
陈炤从袋里拿了两根巧克力,给她拆了,“你没吃饭吧,先凑合着。”
木烟接过,咬了一口,眼泪再次决堤。
……
两人就坐在棺材旁边,一句话都没有。木烟直愣愣地盯着烛火发呆,罕见的安静。
突然她扇了自己一巴掌,陈炤阻止她的手还悬着,没反应过来,直皱眉。
“你做什么。”
木烟摇摇头,继续发呆。
晚上要守夜,亲戚要换木烟睡会,木烟没有答应。陈炤是两点走的,木烟看着他的背影,一时说不清什么滋味。
三点多的时候,木烟进了房间,腿受寒抽筋,她撑不住了。她在木小六的房里,周桂芬已经睡着了。木烟打开抽屉,在木小六以前记账的本子里,竟然发现了遗书。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盘算这件事的,或许是被砸的那天……
木烟不敢喘大气,看着如同一年级小学生写的扭扭歪歪的字。
“我虽然活着,但是不开心。看见女儿活的那个样子,我更不开心。五年前,帮我还债。五年后,又要拖累她离婚。我不是个好父亲,但是我想重新做个好父亲,不给她拖后腿。没有人可以再用我对付我女儿……老婆子也同意,答应我一起走,但是我知道她做不到,那我就先走吧。要是我没有办过那个厂多好。”
纸有些皱,像是湿了又干后产生的波皱。
木烟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被一字一句撕的碎裂,她不能想象木小六是如何一笔一划写完这封信的,他约摸是抽着烟,边写边流泪,边写边叹息……
木烟把信折好收进自己的包里,她抖抖嗖嗖走到周桂芬身边,用手指在她的鼻子下停留了一会。温热的呼吸……木烟一下跪倒在床边,轻轻握住母亲的手,埋头在被子上默默流泪,是劫后余生的泪……
周桂芬被她闹醒了,她因为木小六的去世变得很颓废,脑袋也有些昏昏沉沉,“烟烟……”
木烟抬起头看她,语气近似哀求,“妈妈。”
她成年之后很少叠音喊。
“妈妈,你能不能一直陪着我?”她像即将要被抛弃的小孩,完全没有安全感,“妈妈我很怕,我太害怕了,你别丢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