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战后世界的常态了。听闻都是那群外星人在穹顶外搞什么环境改造的勾当,乌烟瘴气的,第二世界也几十年如一日的没用,这像什么话——简直不成体统!
哪有人愿意在这样毛骨悚然的晚上还走出温暖的家,除了那些调皮捣蛋的小毛孩,也除了客厅的壁炉烧着了柔软的地毯与沙发。但我们睁大眼睛细细发掘一番,相信你最终也能看到有一个披着婆娑雨衣的黑色影子,正艰难地挣扎行走在小镇最西边的灰色街道上。
——他不是别人,正是“老哈巴狗”,布兰德.斯科菲尔德。
两手插着裤兜,布兰德萧瑟地摇晃在被雨水啃噬得犹如老太太褶皱额头的街上。漏底的破靴子每一脚踩下去就跟进了沼泽地深栽进泥泞里,每一次要提起来又跟缠上了粘稠到恰好能拉着你脚踝不撒手跟找你索命似的死人一样的程度。
“这该死的官僚,我新穿的靴子!”他骤然停下来,手当然还是得揣在兜里。他低头吹眉瞪眼地盯着满脚烂的不能再烂的稀泥巴。
“他妈的!哪一天我一定要用最上等的钻石铺上他妈的满满一条天路。再在尽头处用最闪耀的黄金灌筑我的雕像——让那些前来朝拜的凡夫俗子知道这路面滑得足以叫他骨折,我的金身也要足以刺瞎他们虚伪无情的双眼!”
那胖得快走不动的镇长去年十月又向民众筹集资金,明确说用以重建几条街道,当然也包括布兰德脚下这一条。然而施工队居然只是补修了路面坑洼塌陷严重的镇中心的讲门面的人民大道,甚至于镇长还擅自做主用剩余的民众资金突然就在联众广场上弄出一尊他自己挺着啤酒肚、一手插腰一手遥指天地的意气风发的大理石雕像。】
“哦……可怜的老哈巴。”粉绵羊每次读到这儿都免不了同情老布兰德,“多么阴险狡诈的镇长。是他剥夺了你的权利,叫你堪堪有了新鞋穿,却没有好路可走——不要生气了,因为他还是要付出代价的呀。”
粉绵羊唏嘘又安慰着,跟对老朋友那样真切又热情。她不舍地翻过下一页,继续转动起眼珠子:
【不单黏糊糊地泥水钻进皮缝里疯狂地拥吻他温热尚存的脚趾头。二月寒夜,今晚的风又发疯,跟冲击波似的一阵又一阵从南边杀来,席卷起充斥漆黑角落里的垃圾残渣、扑打着楼房门前悬挂的一排排昏暗又污秽的灯盏。
“老哈巴狗”布兰德时不时就停下来左甩甩靴子,右甩甩靴子。不单眼睛要鄙视满天飞的泥巴,嘴上还要一贯地咒骂着一切欺负他的东西。
他瘦得虽然跟个老油条,但足够长,于是就任由满街的口袋纸屑些废物跟炮弹碎片似的不断撞射在他快弯塌的脊背上,也任由双耳一刻不停地被扑打得快发疯的噼里啪啦的灯盏铁架碰撞击打声所折磨——还好他的右耳曾在一次与反抗军的冲突中被爆炸震伤过,能自动降低一半的音量,不然布兰德肯定要上去把那些要死不活的发着微弱光亮的灯火砸个稀巴烂。】
粉绵羊很快就完全沉浸在了这本小说之中。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可能十分钟吧,因为她才看到第三章。突然有脚步声从右边传来,将粉绵羊彻底惊醒了,而且这声音已经踏上台阶,在月台上正步步紧逼。
她不慌不忙地将书收起来,故作沉思地闭上眼。也许看起来更像是打瞌睡的样子。
“嗒……嗒……嗒……”
这道厚重的脚步声却愈来愈近,然后终于停了下来。
——粉绵羊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她全神贯注地盯着对面的树林。她的心砰砰直跳,觉得自己像是一根被点燃的蜡烛。因为脚步声的主人就停在她的身旁——在她状态还没恢复而局促的时候。
也许只有三十公分吧。粉绵羊依稀能闻到他的味道。这味道让她心底一惊,仿佛勾起了什么回忆——这是一股仿若新生的青草气息,清新里搅动着香甜。她说不出心里的感受,但她知道他很特别。
那人只是一动不动的和她一样站着,谁都没有说话。也许谁都没有必要说话,但至少,她觉得,应该在这样安静的清晨说一句问候的早安吧?森林里的人们都是这样的啊。她已经完全没有戒备了。
粉绵羊又闭上眼数数,她在等待这位先生的问候。时间分秒的流逝,一切却还是从前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