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的声音有一丝伤感。我看着他的眼睛如黄昏般沉下:
“她无关紧要地划去那些可能让她裸露在外的,不留痕迹……以至于被一缕持久清香所麻痹的众人万难察探出她无形无味的、心里浅藏的真正秘密——但这对她而言,也许恰恰是最容易的。”
“她已经艰辛地尝试着露出花蕊了,可世界上那么多不尽情谊的尘埃,对于她那般死死坚守着真正美丽的人来说,每一粒微不足道的落下,却都是那样致命……我是幸运的,曾经是得以仰慕她真颜的人,因为时至今日,我也不能确信是否还有这样的人存在了。”
帕奥里德先生的眼眶泪花闪闪。也许是我的错觉,那几乎要流出来的晶莹,下一秒就消失殆尽了。惨白月色里,他收起那叫我动容的伤感神情,对我笑笑。
“她……是你的初恋吧?”我不由放低了声音。下意识就得出了这个答案,很奇怪吧?我甚至没有疑问是否是她曾经的妻子或爱人。
“很久以前的事了。其实我们不能算是恋人——只是在需要对方的时候,从来都没有让彼此失望的老伙伴吧。粉绵羊,天边守护的爱,也可以称之为爱情吗?有人说,等,就是不等,一等就是一生。可这一生已经长得……”
他弯下腰,凑近来,瞧着我的双眼:
“不过,我还记得她也有一双你这般漂亮的眼睛。无论如何都能看到的。因为,这已经是时间施舍给我的最后馈赠了。”
“先生……”
“不用的,我没事。”他撑起腿站了起来。“已经很高兴了。即便放下一块大石头,被堵住的洞窟又冒出来,又如何呢。”
他扶在围栏上,久久不语。我好像也随着他飞了起来,这种失去了重力的漂泊与无助感,让我的呼吸愈来愈重。
“粉绵羊,生而为人,我们注定会失去很多东西。你和她都是我在意的人,请原谅我不敢再索取,甚至不敢面对你们的心意……起码不该是在这个时代。我从来都是一个失败者,甚至对自己失望到没有了任何期待。”
“有时候,孤独终老的确比静静走向死亡更需要勇气吧。”
他仰望着无尽的黑暗,声音仿佛融在悲戚里。他看向我,面无神色。
我怔怔望着先生的脸。当他坚毅的目光停留在我脸上并化为柔情时。一种电流侵袭了我每一处发肤。先生他明明一直像高山那样……那样的巍然屹立。
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为什么要这样悲戚地说?
鼻尖酸起的时候,我已经压不住哭泣。我并不想掉眼泪,但我还是生命,我还有热乎的血液不是吗……那一刻,我想,眼睛能闭上就好了吧,毕竟可以重新睁开。
“不,您不孤独的……我不允许。”我哽咽着,站起来不知所措。
他看着我,却在沉默。他任凭我止不住眼泪,还是深邃地不言不语。
当脑海里还混乱空白的时候,在心里的剧痛让我无力之前,我抱住了他。像一个被幽灵吓哭的孩子,在他的体温里死死不肯撒手。先生别过我的脸,抹去我的眼泪鼻涕:
“先生不是还有你吗?”他说,“这些年来何曾孤单过呢。”
“我……”
喉咙却忽然抽泣得没了声音。我哭得更厉害。怎会如此,不是已经开始憧憬先生找到属于他的幸福,让妥协说服自己了吗。
帕奥里德先生把我抱起来,放在怀里,抚着我的背。我埋在他的肩头,止不住地颤栗。是啊,如果这就是爱,是我小看了它,还是也高估了自己?
“哭吧,这是我应得的。”先生却微笑着,轻声说。
“忽然好想看着你拽住自己的幸福,一步一步的走下去——和心爱的人结婚,照顾你的两个孩子,等你老了,儿孙满堂的时候。假如现在就能见证你的人生,你努力活出的,精彩的生命……”
后来,帕奥里德先生说了什么,我无从得知了。因为当心中再次传来剧痛之时,我已经两眼摸黑,昏厥了过去。喉间似乎有什么也要涌出来,它这次终于如愿以偿了。
当身体重新睁开眼睛,我看到的是瓦砾残缺的屋顶。那斑斑点点的光亮,刺激着我的神经。一时之间,我想不起身处何方,只是感到好陌生,却又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