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夏的骄阳似火,垂柳纹丝不动,这活生生能把人蒸熟了的天气里,我心里却冷得一颤,心道:这就是芸溪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我心疼芸溪的痴情,颇不耐烦道:“所以你权衡利弊,最后决定始乱终弃?”
达海急道:“不要说得那么难听。我和她之间,每月一两次匆匆幽会,能做什么事情,谈何始乱终弃?”
我上前一步:“难听?你做了难堪的事情,却听不得难堪的话吗?”
达海紧皱眉头看着我。
我凛然道:“这个社会男尊女卑,女子必须从一而终,男子却可以三妻四妾。原来在你心里,芸溪成为备胎都不够格。她是一个单纯的女子,早就视你为唯一,你却要等她与你生米煮成熟饭,泥足深陷才告诉她一切都是她的一厢情愿?”
我后悔之前还和芸溪一起讨论《西厢记》,我还鼓励她勇敢地追求爱情,让她相信她值得达海冲破封建礼教的牢笼,和她有情人终成眷属。我想起连日来芸溪落落寡欢越来越憔悴的模样,不由得心下黯然,也许芸溪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如果她执迷不悔,很多年之后,达海功成名就,娶妻纳妾,回过头来些许还对她有一丝感情,愿意把她收入府中,但即使真有那一天又如何?多少年青春的消磨,换来的只是一个自私男人的怜悯?
“司马疏星,以后别再跟芸溪说什么追求婚姻自由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那一天,她红着眼睛问我能不能不顾一切带她离开王府,你知道我有多为难,我阿玛额娘,绝不会原谅我做出‘私奔’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我只能劝她不要胡思乱想。”达海严肃道:“她还跟我说什么《西厢记》,男欢女爱犹如‘系春心情短柳丝长,隔花阴人远天涯近’。书里的事儿,怎么能当真?”
我后悔自己无意中打开心扉,告知芸溪想要逃跑寻找秦一鸣,带给她多大的后患。我鄙视地看了一眼面前相貌堂堂的男子,只觉得他配不上芸溪,配不上这副仪表堂堂的相貌,配不上他名字所含的风雨不懈的担当,是个十足的“银样镴枪头”,道:“我知道了,不用你说,我也会劝她,不要再对你有一丁点幻想。”
达海愤然看了我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西厢记》里有云:“那里有粪堆上长出连枝树,淤泥里生出比目鱼?莺莺啊,你嫁个猢狲的丈夫;红娘啊,你服侍个烟熏猫儿的姐夫!” 我怔怔地望着如镜的池水,这达海不念着芸溪“想着你废寝忘餐,香消玉减,枕冷衾寒,凤只鸾孤 ”,却只怕她的执念“玷污了自己的姻缘簿”。
现实哪有戏里唱得好听?
这个世界有无数看不清的细线,或者把人五花大绑到不能呼吸,或者把人串成牵线木偶,违背自己的心意跳着一些可笑的舞蹈。
这些看不到的线,就是封建皇权的力量,密不透风渗透到这个世界每个角落。
我只想赶快逃离。
我终于等到机会降临的那一天。九月十七,顺治帝在叔父齐尔哈朗的辅佐下,一路从沈阳到了通州。
早前多尔衮已经派了宗室王公、护军统领图赖等人到山海关附近进献鲜果和马匹,又在玉桥河一带修建祭神的八角亭和拜天的神殿,等到顺治到达通州前,更是早已亲率了诸王、贝勒、贝子和文武大臣前去恭候圣驾。
摄政王府则忙得不可开交,因为随顺治离开沈阳,千里迢迢赶到北京的,除了皇族成员,还有诸王、大批官员和八旗军的家属。摄政王府的女主人,多尔衮的福晋偕同侧福晋等家眷不日也会入住到北京的新家。
我看过不少清宫戏,对多尔衮这个历史大鳄的戏说有所耳闻,如果没记错的话,摄政王嫡福晋和当朝太后是从姐妹。安公公马上验证了这一点,为了讨好女主人,他已经命人里里外外地打扫了三遍,重新添置了秋海棠和瓷器,又命王府的档子房、笔札房、司礼房、典膳、管领、司库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打点摄政王家眷入住所需要的一切财物,用他的话说:“蒙古科尔沁部博尔济吉特氏的女子都是极其干练的,嫡福晋虽不如她贵为皇太后的从姐那般目下无尘,却也是八面玲珑,这睿亲王府就是她的家,千万让她住的舒心安泰,这样大家才能多得赏赐,有好日子过。”
我无心操持茶房的事务,一来不用到银安殿当值,二来大部分王府侍卫跟着多尔衮去了通州,我一心留意着出逃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