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合上早已翻腻了的《宋史. 天文志》,道:“你是想说,黄一农先生对中国古代‘荧惑守心’的天象记录的研究,找到战国到明末的23次记录,经用现代行星历表计算,竟有17次不曾发生这件事吗?”
秦一鸣道:“‘荧惑守心’并非瞬间即逝的天象,常常持续十几天。无论如何,古代天文学家应该看到他们的绝大多数。然而,从前3世纪到17世纪的记录,36次事件中只有6次被记录下来,显然有隐匿不报的因素。”
我带了一些不耐烦:“那又如何,几千年来,天文已经成了当权者的工具,常被事后伪造来附会统治者的意愿。事已至此,什么都改变不了。”我不知道他是真不记得还是装疯卖傻,再过几个小时,我二十三岁的生日也要翻篇了。
秦一鸣变得有些严肃:“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就因如此,历史可能是错的,导致了如今我们所做的一切,所遭遇的一切,其实都是错位的,我们离真实太遥远。举个最简单的例子:‘齐桓将霸,五星聚箕’,发生在齐桓公称霸之后的二十年,伪造一句天文,简单的穿凿附会,使得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变得顺理成章。试想一下,如果当时社会上没有‘齐桓将霸,五星聚箕’一说,伐楚还会得到诸侯的支持吗?会有后来的战国七雄、会有后来的唐宋元明清吗?”
我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一切木已成舟。而且依靠我们现代文明的科技水平,这种穿凿附会的天文学错误也鲜有耳闻了,对我而言,历史如何,无关紧要。”
秦一鸣似乎有些失落:“疏星,你难道不觉得过程比结果更重要吗?我若为星辰,看着千百年来人世间的沧桑巨变,我想,我一定希望说出真相。”
我带着嗔怒,狠狠地把书砸进书架,气冲冲指着窗外那颗长庚星道:“够了,星星如果会说话,也许会说出我当初选择‘天文学’的真相,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天文,一点也不喜欢!”眼泪不争气地落下:“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而已!我关心结果,而你却亲睐过程,这就是你我的不同,我今天要等的,就是你的一句‘生日快乐’!”我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不顾秦一鸣在后面喊我的名字。
我沉浸在回忆中,眼前似乎出现了幻觉,只觉得遥不可及的长庚星似乎在闪着微光,对着我笑,我揉了揉眼睛:“你在说话吗?”
“疏星,你没事吧!”“星星”带着哭腔摇了摇我的肩膀。
我突然清醒过来,才意识到刚刚自己已经出现了幻觉,眼前哪是对我笑的星辰,而是一对闪着泪花的眼眸,芸溪的肩上、头上,也满是雪花,她却只顾着掸掉我身上的积雪,见我清醒,哽咽道:“疏星,你吓死我了,怎么一直在说胡话。”
我两眼发直,手上传来的麻木的刺痛,寒冷像一把刀直欲撕裂我的外衣和皮肉,侵入我的骨髓,我哆哆嗦嗦道:“芸溪,你怎么来了?雪这么大,你,你快回去。”
芸溪红着眼睛,脸被冻得通红:“你还有心思关心我?你怎么会去得罪了侧福晋受这罪?在这阴寒的雪地上还不到明天下午,恐怕你的膝盖就已经废了!”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布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方形的物事,擦了擦眼泪和通红的鼻子,环顾了一下四周,扶我起来,悄声道:“咱们还年轻,自己的身子自己不顾惜,老来有得苦吃,赶紧把这木茶盘垫在膝盖下面,顶层的棉布内裹了些苍术、桂枝、红花等祛寒散湿的药材,阻一阻雪里传来的湿寒,好歹别让膝盖落下什么残疾。”
我踉跄着把膝盖挪到那茶盘上,才发现膝盖已经麻木到没有了知觉,此时药材散发的中药香气像一股暖流从膝盖传到全身,突然鼻子一酸,抱住芸溪:“芸溪,谢谢你,谢谢你!”
芸溪握住了我的手:“傻丫头,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们本来是命苦的人儿,如果不互相扶持,活着还有什么乐趣?”她又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小截人参,塞到我的嘴巴里,叮嘱道:“千万别睡着!”此时回廊处有灯火亮起,朝着这方移来。
我知道此时自己是关照不得的,如果有谁哪怕对我有一丝怜悯,传到佟佳氏耳朵里,难免要受牵连,我催促芸溪快走。
芸溪谨慎地把斗篷的帽子遮上,依依不舍地看了我一眼,悄然掩没在梅花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