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芸溪说,佟佳氏自从在小书房外被多尔衮斥责之后也消停了很久,每每被召见,也是拖了她阿玛佟尚书的福。说来说去,仅有打击佟佳氏这一点上,我对腊八节那日的多管闲事还是颇为得意的。
这一天早课,太阳甚暖,迎春花含苞待放,竟有些春日光景,琼华命夕月姑姑把多尔博世子领了去逛花园晒太阳,多尔博硬是粘着我不愿离开东暖阁。我昨夜熬了一晚上和芸溪设计辅国公福晋的衣裳,眼下顶着一对黑眼圈陪着多尔博数步子。经过银安殿的时候,不同往日的,却有许多大臣在门外徘徊,一个个神情忧虑,好像犯了什么大罪一样不知所措,离我们最近的那个,就是辅国公硕讬。我瞧着硕讬唯唯诺诺的样子,实在让人联想不到他竟是礼亲王代善的儿子,我暗道:你媳妇儿的衣裳还没来取,你又跑来了,满清四大贝勒之首的礼亲王代善曾经风光无两,却不想临老了,儿子和儿媳天天来巴结起多尔衮,如果他老人家知道了,不得活活气晕过去?
多尔博好奇心重,便逮住多尔衮的侍卫童阿安问怎么今天摄政王没去皇宫早朝,引得大臣都到了银安殿议事。
童阿安见是世子,便直言今日早朝,摄政王行至朝门,不料满洲诸臣纷纷跪下行见君之礼。摄政王觉得大臣们如此僭越礼仪,藐视天子,不成体统,一生气就命轿夫调头回了银安殿。
我感叹摄政王府的势焰滔天,却也讶异于多尔衮尊君循礼,我记得妈妈说过历史上的多尔衮,一直想要独揽皇权,将顺治帝取而代之,而眼下他明明离皇位一步之遥却不敢逾越,到底多尔衮是怎么样一个人?难道他另有图谋,还是历史上对他的妄言只是怀藏偏见?而我也渐渐发现,多尔衮越是这般神秘,对我的吸引力也越大,就像方程式的解题套路之外,可能存在另一种巧思,而我,沉迷于历史的另一个答案。
夕月姑姑推了推我,道:“疏星姑娘,你犯瞌睡了吗?”
瞌睡还不至于,只不过是走神了,我摇摇头:“夕月姑姑见笑了。”
夕月颇为怜悯地看着我,道:“也真是难为你了,最近找你画华服样式的福晋太多,忙不过来了吧?大福晋让我为你再选两个丫头帮你。”
我连忙摇头:“不必了,我只要芸溪。”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自己快要江郎才尽了,可不能拖累了芸溪,得赶紧为她安排一个好去处,免得再落入佟佳氏的魔掌,于是道,“芸溪在裁剪和刺绣上技艺精湛,是个人才,等她陪我忙完,夕月姑姑可要为她在司衣房谋个好位子。”
夕月姑姑笑道:“那是自然,芸溪姑娘的绣工,也是有目共睹的。”
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绕开银安殿好远,直到我们湮没在枝蔓深处,隐约听到背后银安殿门吱呀一声打开,沉沉道:“各位大人,既然来了,便请进吧。只望今后别再折煞本王,行见君之礼了。”
群臣高呼遵命。
我忍不住回头,却只看见银安殿前梧桐落叶纷纷,隐隐约约一个玄色背影负手而立,在群臣的簇拥下移步入内,贵不可言。我回过头脚不停步地走,心思重重,不想迎面过来一花里胡哨的人差点撞上,仔细一看,却是那巩阿岱,原来多尔博和夕月他们早走得没影了。
巩阿岱其人虽也姓爱新觉罗,却没有一点贵气可言,不但尖嘴猴腮,还生性放浪,因为锦州之战曾临阵脱逃,所以虽为宗亲,却只是个吏满尚书,不过他最近可是多尔衮东苑书房的常客。眼下不知道他滴溜溜转的眼珠子里,又出了什么馊主意,色眯眯地打量着我,我怒火中烧,如果在二十一世纪,面对这样一个猥琐的中年男人,恐怕我早就开骂了,不过这里是明清社会,我得时刻告诫自己尊卑有别,凡事动用“忍”字诀,于是敷衍地笑了一下,准备绕开他走。
不料他却叫住我:“这位可是疏星姑娘。”
我惊讶他竟然认得我。
巩阿岱点点头:“疏星姑娘果然容貌绝伦,难怪……”
“难怪什么?”我问道。
巩阿岱捋了捋清淡的眉毛:“难怪让人过目不忘。”
我不屑地撇了撇嘴,心道爱新觉罗家竟也有这样言不达意的子孙,更不待见他,又准备走,不料听他道:“你可认得她?”
我才发现原来巩阿岱身后还跟着一个羸弱的小丫鬟,一副怯生生的模样,看装扮也是个汉人,只不过她一双眼死死地盯着我,似惧怕,似犹疑,嘴唇微动,终究没有说出半个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