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却无能为力。
我瞥了一眼这梨园中衣冠楚楚的众人,再三跟使臣确信,中间那个穿着明黄色常服,身体肥壮的中年人就是福王朱由崧,也就是弘光帝,拜倒下去,啜泣道:“父王,女儿想你想得好苦啊!”
弘光帝倒是吓了一跳,久久没有反应过来,半晌错愕道:“萤雪?”
我顿时演不下去,只觉得这弘光帝似乎对他女儿的远道而来并不知情也不欢喜,只是尴尬地处在原地,我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肯定比台上咿咿呀呀唱戏的伶人丰富地多,以至于梨园所有人的眼睛都落在了我的身上。
终于有个知道来龙去脉的人替我解了围,原来这一切都是大臣马士英所为。从他安插在朝鲜的眼线送回明朝公主朱萤雪人在朝鲜的情报起,他就安排了这一切。
我看着老谋深算的马士英,大概听明白了,原来一开始与李行益的联姻也是他向朝鲜王和赵昭容提出来的,为的是能够笼络朝鲜,一方面能够让满清分散注意力,制衡八旗兵力,一方面李家的聘礼数目庞大,可以扩充国库,只是李行益后来行踪不明,世子李淏又再三催促,他们只得派人把我接回江南。
马士英连连叹气,我猜他是可惜了那还未到手的另一半聘礼。
而这一切,这位明朝皇帝毫不知情。也难怪,他曾不惜下手杀了妻女,怎么会在意世上还有什么女儿在世。何况,弘光帝求助三镇军阀拥立而得帝位,是个实实在在的阿斗,掌握朝廷实权的马士英等人醉生梦死,利用权势鬻官肥家,完全对他不屑一顾,所以很多事朱由崧都被瞒在鼓里。
弘光帝招呼我过去坐他身边。
我想,既来之,则安之,本想请辞早点回闺房休息,却听到马士英与另一个大官偷偷计划着“废物利用”,不折不挠地想要通过联姻发挥朱萤雪的最大价值。
我越想越气,既想为朱萤雪不平,又想发泄一下对这些明朝臣子腐败至极的愤懑,于是顺势装模作样地坐下听戏,伺机不计后果地与这马士英计较起来:“马大人声名扬,甚至远在朝鲜和北京,都有关于您的歌谣呢唱得可比这些梨园名名伶都好听。”
弘光帝好奇道:“萤雪,马大人果然这么出名吗?说来听听。”
我照着很久以前范文程在银安殿当众念的那首诗背了一遍:“中书随地有,都督满街走。监纪多如羊,职方贱如狗。荫起千年尘,拔贡一呈首。扫尽江南钱,填塞马家口。”
马士英脸色铁青,弘光帝反应过来,怒道:“萤雪,不得无礼。”
我低声道:“父皇,自闯贼入得北京城那日,满城火光冲天,杀戮四起,女儿时常梦见母妃和姐姐们哀怨地求救,我自一次梦中被吓得魂飞魄散,就神智有失,时常忘东忘西,也会口出妄语。我刚刚是不是又说错话了,惹得您和马大人不高兴了?”
弘光帝脸色由红转白,终究愧疚地看着我:“果真?你梦到了你母妃和你姐姐们?说来说去,还是我……闯贼流民暴戾残忍,我效仿崇祯帝痛下杀手,免得你们受了□□,实属无奈。”他摇了摇头,眼中竟有些湿润,叹息道:“不说这些了。萤雪,父王一定好好补偿你,以后,你就在皇宫里做你的大明公主,不用再担惊受怕。”
我一惊,未料到弘光帝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也许他的内心,也曾内疚过,自责过,也许正如他所说的一切都是无奈之举,可是我始终觉得保护妻女,应该有更好的方式吧,即使如西楚霸王穷途末路,最后杀了虞姬,也是自刎乌江,崇祯帝最后也是自缢殉国,而我的这位“爹爹”,此刻锦衣华服好端端地坐在戏台前看戏,不知朱萤雪的妈妈和姐姐们泉下有知听到他的这番“悔悟”说辞,会不会感动落泪!
我冷冷道:“谢父王!”
戏台上正在唱着明□□梦游西岳,台下君臣一片心驰神往。
我无聊地东张西望,突然对上一双色眯眯的眼睛对着我笑。
正是马士英。
我厌恶地转过脸不去看他,却听他不识趣地搭讪道:“公主真是花容月貌!”
我正疑心他藏了什么坏心思,只听他道:“皇上,公主美貌无双,是我们弘光朝廷的福气啊!眼下因为东来太子一事,宁南侯左良玉以‘清君侧’为名造反,二百多里长的军舰,浩浩荡荡地顺江东下,迫在眉睫。虽然南京城西侧筑有扳机城抵御叛军,怕也是抵挡不了多少时日,我朝同僚们绞尽脑汁,始终想不到什么好的计策,如今公主归朝,真是解了燃眉之急。听说宁南侯的儿子左梦庚尚未娶妻,如若皇上把萤雪公主许配给他,定可以平息这场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