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上了一盏梅酿酸汁,低眉顺眼地退下,将门推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外面传得沸沸扬扬,吴家那个小子上门拒婚,这等丢脸的事你母亲就摁下了,也不让我知道?”
弦合面上惶恐,心中却极清亮地冷笑了几声,这府中耳目众多,吴家但凡来人都是以上宾之礼款待,在旁侍候的人极多,会没有人去向将军禀报?这是看事情兜不住了,恐落得个苛待嫡女婚事的名声,才忙不迭往外推脱。
她看破不说破,只站起身,微低了头柔声回:“那日吴大郎君来过后,说了那些不成体统的话,母亲怒火攻心就病倒了,当夜请郎中来看,连吴大郎君走都是楚二娘那边遣人去送的。这几日母亲药石不断,缠绵病榻,自是没有心力去理这些糟心的事。本想派个得力的人去前院向父亲回禀一声,但想到楚二娘也知道这事,父亲这几夜歇在她那儿时总会知道,就没有多言语,毕竟是令将军府无光的事情,府中人又杂,总反反复复地念叨来念叨去也没个意思。”
余文翦面色稍有缓和,将胳膊搭在案几上,道:“楚氏是个胆小的性子,怎么敢私下里议论这样的事。”
弦合温顺点头应和着,心里暗自‘呸’了一声。
余文翦抬起眼皮看了看她,见女儿一袭玉色翠叶云纹衣,外罩芙蓉锦褥,裙袂曳地,若一枝迎着朝露初绽的花蕊般昳丽。再加之她不像往常那般鲁莽粗俗,只这样温顺柔婉地站着回话,说出来的话又是那般妥帖,因怒气攒在一起的心稍稍舒展开,不禁放和煦了声音:“你坐下说话吧。”
弦合退回席坐,仔细觑看父亲的神色,轻声道:“女儿早起听出去采买的小厮说外面将吴家大郎君上门的事传得不像样,心里很是不安,想着要尽快去禀报父亲,但身边又没有可靠得力的人可供驱使,怕遣了个不严实的人反倒弄巧成拙,让咱们家颜面有失,才耽搁到现在。还好父亲总算回来了,天大的事情家里也总算有了主心骨。”
余文翦面色暗沉,声音凝滞:“到了这个地步,主心骨又有什么用,只盼着吴太守别多心才是……”
弦合暗中鄙夷,被人家如此轻慢,心中无半分气性便罢了,还担心着对方会不会多心。此等奴颜婢膝,毫无风骨,难怪前世征战十数年,到最后也没能在军中挣得多少颜面。许多出身草莽的武夫也后来者居上爬到了他的上面。
她当初被江叡霸占,囚在寻叶行宫里,那时候余思远已经死了,可他这个父亲还活着,竟就那么悄无声息,连给女儿说句公道话都不敢。
这样的父亲,这样的将军,真是荒谬至极。
弦合越发憎恶,脑子便越发清醒,道:“父亲可还想着跟吴家结亲,依女儿看这门婚事大大不妥。”
余文翦唇角微耷,不悦道:“你懂什么?”
“女儿是不懂,但却知道如今陵州城内将吴大郎君上门拒婚的事传遍了,必定也已传到了吴府中。可至今那边风平浪静,也不曾给咱们一个说法,这本是令两家都颜面扫地的事,可始作俑者却仍旧高高挂起,足可见咱们镇远将军府在太守府是何等分量了。”
余文翦眼中闪烁,像是有些许难堪在其中浮动,避开弦合莹莹的目光,道:“吴太守事忙,未必有闲心理这些琐事。”
弦合浅笑出声:“爹爹不愧是镇远将军,可算说到了点子上。”
余文翦诧异地看向女儿,见她抬起茶瓯抿了一口,道:“我听说这吴大郎君是太守兄长所出,因父亲早逝才养在了叔叔膝下,女儿小人之心,暗中揣测,这到底不是亲生的,遇事不上心也是有的。”
这本是一句闲话,却让余文翦目光一凛,陷入沉思。他苦心要与吴家结亲,看中的就是暨阳太守吴蒙的地位,才忍屈吞辱,若是叔侄之间并不亲厚,那这笔账可得重新来算过了。
弦合笑靥温婉,含了一份天真清纯在里面,点缀着恰到好处的疑虑:“且就算吴太守是真得事忙,可这大郎君和大郎君的母亲总不忙吧。前些日子为了相看大姐姐屡屡登门,恨不得让咱们全家都捧着,好大的排场,好大的威风,这会儿怎么倒忙得连面不露了……”
“且恕女儿无礼,虽对吴大郎君未曾蒙面,可看他的行事做派,可知外面传言这大夫人对独子的诸多溺爱纵容所言非虚了。他这么个性子,将来能不能成器尚且未可知,可万一被人算计撺掇再闯下大祸,若为姻亲,只怕咱们家也得跟着受连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