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只是为了这一刻虚幻的相会,”曲清绫轻叹道,“便使这么多人每年都不辞辛苦地从远方赶过来吗?”
“不,姑娘,”老翁微笑着摇摇头,“现在的你也许觉得一刻钟很短暂,弹指便过,但是当爱人失去了之后,哪怕只是只能与她再见上一面,你也许会愿意用生命来交换,更莫说是一刻钟的时间。”
哪怕只是能见上一面……凌浣日低下头,陷入了沉默之中。这个世上什么东西最珍贵?唯有失去和得不到的。
“如果心中所想的那个人已经不幸夭折,难道也能在水中相见么?”曲清绫开口问道。
“能的,若真心想要见到那个所爱的人,不管生死,都会出现。如果已死,你便能在水中看见她生前的模样,若尚存于世,不管是在天南海北,你都能看见她现在的样子。”老翁笑道,“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一刻钟并不能耽误你们什么事,但对情人来说却何其重要,为什么不前去试试?”他哼起小调,收拾起自己的物什,抚摸着鼓鼓的钱包,心满意足地归去了。
呼唤声和啜泣声在溟水岸边此起彼伏,连绵不绝,无数不同年龄,不同种族的男子和女子伏在岸边,声声呼唤着爱人的名字。他们其中有的已经离世,有的尚且或在哪个不知名的角落。但即便是如此——他们仍然愿意静待着这一年一刻短暂的相逢。
“莲——莲——”一名二十多岁年轻人伏在水边,口中呼唤着爱人的名人,“我终于看见你了,我们终于又相见了!”
年少的姑娘,白发苍苍的老人,饱经沧桑的中年男子,几乎都在一刹那同时喊出,“出现了,真的看到了!”
他们伸出手,去触摸那水中虚幻的倒影,无数泪珠接二连三地滴落在水中,点起一圈圈的波纹。
“不,这是不可能的。”曲清绫摇摇头。
“是啊。”凌浣日注着水面,“不可能的。”
他们仿佛是在竭力说服自己,但虽然口中在这样说,却不约而同地俯下身,去看那水面上可能会出现的倒影。
一如方才一样,他们只能在那些人的身后看到他们自己的倒影。而那传说中爱人的身影,却仿佛隐没在黑暗中,一直未曾现身。
伏在水边的人,却痴痴的,定定地望着,恍若进入了一个四目相接的世界。在虚幻相会的那一刹那,忘记了身边的一切。
凌浣日犹豫地转过头来望了曲清绫一眼,曲清绫已经转身向另外一边走去,口中轻笑道:“即便我就站在你的身边,也不会看见你的内心。放心,我在十丈之外等你。”
他俯下身,将手中的一盏莲花灯小心翼翼地放入轻微荡漾的水中,冷寂多年的心突然在此刻又鲜活地跳动起来,仿佛紧张,仿佛期待。他不禁觉得自己有些可笑,若是曾经相识的人见了现在如俗人一般的铁律公子,望见他做出这样的举动,恐怕都会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吧?
他心中最爱的人……是谁?胸腔间仿佛有一块大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自小的生活与修养告诉他要学会忠诚。对待自己未来的妻子蒋诗韵,他应当专一地进一个作为丈夫的职责。
但是,他对她的情感,又真的是“爱”吗?
那种惊天动地,撕心裂肺般的情感,那种让人缠绵苦楚,难以割舍的情感。从来……从来不曾有过。
但是,她是他未来的妻子,他将要尽余生去守护的人。
那么,容洗月呢?十年以来,他又何尝真正有一天将她遗忘?
挣开眼睛,身下的波纹轻微地荡漾。原来他也落泪了,和身旁一切无法摆脱情感纠葛的俗世凡尘之人一样,那些高贵冷静的面具,在这一刻轰然瓦解。
莲花灯随波起伏,仿佛正承载着魂魄而来。
他缓缓地贴近水面,瞳孔猛然之间放大,胸膛起伏也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他的手指攥紧,仿佛在抵御着某种激烈情感的冲撞。
转过身,他看见曲清绫的身影,她正站在十丈之外的水边,默然地望着水面,仿佛一座美丽的雕像,冰冷的深眸中透露出迷惘与悲伤。
他站起身,向她走去,她好似立时察觉,回转过身,向他迎面走来。
他们竟不约而同在距离三步的地方停下脚步,“凌公子,你看到了什么么?”曲清绫道,只在这一刻,她的眼中才消弭了素来对他的敌意和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