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蔚蓝的天空当中没有挂着一丝云彩,澄澈却火辣的太阳光透过大院里那一株硕大的碧绿榆树投射下斑驳陆离的光影,蝉焦躁不安地叫嚷着,似乎也已经忍受不了这样炎热的炙烤。
该睡午觉的时候,夏家的门口却围了一圈叽叽喳喳看热闹的邻里。
夏纯的母亲夏瑛在屋中跟继女夏徐真激烈地争吵着,两个女人白眉赤眼,咬牙切齿地喷出最难听最恶毒的咒骂,若不是二人中间所隔的一张木桌,现在恐怕早就已经动起手来了。
夏纯的继父徐国安坐在不远处的小马扎上一口一口抽着闷烟,眉头紧锁成川字,望着两个女人,又望一望站在角落当中闷不做声的顾亦然,无奈地低低叹了一口气。
接着,他向顾亦然招招手。
看见外祖父向自己招手,顾亦然才犹犹豫豫地走过去。
徐国安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揉皱的五毛钱,塞进顾亦然的手里,“乖然然,外公给你钱,你自己去外面的小卖部买根冰棍吃。”
顾亦然捏着五毛钱放进口袋里,悄悄瞥了一眼那边粗着脖子红着脸向外祖母吐口水的母亲,小心翼翼问,“外公……外婆,是不是不喜欢我?”
徐国安尴尬地笑了笑,没底气地宽慰:“怎么会?你妈妈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家,还带着你,外公外婆高兴都还来不及,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是吗……”顾亦然低低道。
“去吧,然然。今天晚上,外公给你和妈妈做酱肘子吃。”徐国安勉强挂着笑,推了推顾亦然,“今晚你回来,还能见着你小姨,她比你大一点,到时候外公让她带着你玩。”
顾亦然闷不做声,点了点头,讷讷地从争吵着的母亲身边走过,往已经挤得水泄不通的大门前走去。
他瘦小得很,从一众大人之间的夹缝中艰难蹒跚地挤出去。
“……阿瑛继女的儿子。”
“这都多大了,八九岁了吧。夏纯都比他大不了多少。”
“啧,她继女十七八岁就跟着后街那个顾皮条,后来怀了顾皮条的种私奔出去了的。”
“可怜哟,娘又是浪荡货,生下来受罪……”
窃窃的私语从头顶悄声传来,顾亦然一字字听着,咬着苍白颤抖的嘴唇,汗涔涔的手心里死死攥着徐国安给他的五毛钱,从人群当中奋力一挣。
没想到一挣却摔了出来,半边脸的沙子,疼得他暗自吸一口凉气。
后排挤不进去看热闹的人听见动静,回头漠然望了他一眼,又专心致志地观战房中的情形。
顾亦然闷声不吭地爬起来,忍着痛拍了拍灰,将手掌上蹭破皮流血的地方舔了舔,往大院门外的小卖部去卖冰棍。
买完冰棍往回走的时候,顾亦然迷路了。
夏家附近全是七拐八绕的石板巷,家家户户穿门过道,又装修得大同小异,顾亦然这是第一次来,走过了两三个十字路口之后,他根本就不记得回外祖父家的方向在哪。
正午天气热,来往的人少,问不到路,顾亦然心中本来因为母亲和外祖母的吵架而不安,现在迷路更是慌乱。
他壮着胆子往前面的路口走了一段,却发现两只黑不溜秋的大野狗正哼哧哼哧耷拉着猩红的大舌头,哈着粗气警惕地望着他。
他心中警铃大作,他,最怕狗了。
几乎是求生一般的本能反应,他拔腿往相反的方向跑去,两只大野狗一见他跑动起来,突然狂吠着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向顾亦然。
顾亦然大叫救命,慌不择路,眼见着前面巷口堆着两个别人家丢弃的大木衣柜,连忙手脚并用的爬到最高处,两只大野狗紧随其后,凶狠扑腾着,想要把他抓下来。
顾亦然缩成小小的一团,大气都不敢出,惊吓过度,一脸惨白,半天,才后知后觉地呜咽哭起来,手里死死捏着那个冰棍,融化的水黏糊糊地淌了他一手。
不知道过了多久,衣柜底下扑腾着的野狗突然嗷呜惨叫一声,顾亦然一愣,往下一看,一块石头呲溜飞过来,狠狠打在野狗的背上。
两只野狗夹着尾巴,头也不回地灰溜溜逃了。
顾亦然这才扭头,望向右边帮他赶跑野狗的人。
十四岁的夏纯穿着蓝白色的衬衫校服,底下一条男孩子的大裤衩子,一只手扶着自行车,一只手里一上一下地抛着剩下的一块石头,挑着眉看着他哈哈一笑,才大大咧咧道,“喂,小孩儿,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