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颜缘进了她的闺房,这种不安感更加强烈:书案、书架、藤椅、竹席、盆栽、小小的假山,样样陈设,种种调调,都像极了他前世的家。
前世,他从未踏足过颜缘在双溪镇的老家,但他能肯定,幼时颜缘家境困难,绝不可能有这样一所房子。且从颜缘自己家和办公室的布置看,她也没有这些爱好。
如今的颜缘,是在模仿他的喜好吗?
钟宸知道,一个人深爱另一个人,就会不知不觉模仿他。就像前世他跟着颜缘吃辣,跟着颜缘八卦闲聊,看一点热播肥皂剧,哪怕他觉得那并不好看。于是,他们有了越来越多共同话题。
于是,前世的他清楚知道,颜缘对他并无感觉。她从不摆弄花花草草,对历史文化话题从无兴趣,也一直不饮茶品酒。
如果现在的颜缘,是在模仿他,那她……
看到钟宸老神在在盯着墙上的水墨山水,颜缘轻声为他介绍:“这是我老师送的。他叫向先政,是我小学的老校长,对国学很有研究,他收了我做弟子,教我书法和国学,不过老骂我没天分。我受他训教,也慢慢喜欢上这些东西。这画上的两句诗,也是有来头的,我起初不知道,只知写得美,你觉得呢?”
钟宸胡乱点头称是。
抬步到窗前,一方宽大书案上,插着一束孔雀尾羽,朴拙的楠竹笔筒里,大小毛笔密如竹林。
钟宸铺开一张纸,压了镇纸,抬手抽取了一支羊毫,递给颜缘,“缘缘,再给我写一幅字吧。”
颜缘润笔,蘸墨,屏息以待。
钟宸慢慢念出声,这是一首耳熟能详的歌词:《人在旅途》。前段时间,这部新加坡电视剧刚刚在江城市电视台重播。
“从来不怨命运之错
不怕旅途多坎坷
向着那梦中的地方去
错了我也不悔过
人生本来苦恼已多
再多一次又如何
若没有分别痛苦时刻
你就不会珍惜我
千山万水脚下过
一缕情丝挣不脱
纵然此时候情如火
心里话儿向谁说
我不怕旅途孤单寂寞
只要你也想念我
我不怕旅途孤单寂寞
只要你也想念我。”
浓烈的感情,随着笔下龙蛇游走,几乎要冲破纸面。颜缘忍住泪意,低头写完了整幅字,强笑道:“宸哥哥也看过这电视剧?”
“没有。”她听到钟宸轻轻地回答。
他在莲花笔洗中安安静静地清洗毛笔,黑墨如烟云,丝丝缕缕散开。洗好笔后,他才接着说:“有一次开车听到这首老歌,就喜欢上了。”
颜缘咬唇:“我去厨房看看汤。”
她叮叮咚咚下了楼,一头扎进卫生间,用毛巾捂了口唇,无声流泪。喉头翻滚着气息,带出心间滔天的痛意与悔恨。
他听到这歌,应该就是车祸那次吧?若是她知道,若是她知道,她绝不会随口说出想他的话……
钟宸垂首,默默抚上宣纸。
在隧道出车祸时,听到的就是这首歌。一圈圈灯光中,车子如箭矢般飞驰,有一种穿越时空隧道的恍惚感。他想象着见到颜缘,颜缘会怎么样呢?应该是高兴地看着他,一双杏子眼流光溢彩,上下打量:老板你瘦了?或是直接说:老板我挺想你的?
想象无果,他知道她不会说那些他想听的话。然后,他听到了车里放着这首歌。平平常常的歌词,直击心扉,轰然洞开。此后,在他的手机里单曲循环了不知多少个夜晚。
而今,他知道,他不在的时候,他的姑娘是真真切切想念他的。
她不说,她的眼睛在说。
颜缘做了半桌子菜,奶奶去镇上买了一瓶酒。老人家不太懂酒,只捡着自己年轻时爱喝的买,提了一瓶五年的“荷竹绿”,这种酒是双溪特产,但并未有显赫名声。其色泽如荷叶青绿,因为价格亲民,入口不够绵长,有些劲辣,是劳作人们舒筋活血解乏驱疲的好物。
钟宸很给面子,一杯一杯喝了不少。奶奶连连夸赞:“好酒量。”她对孙女这位干哥哥越看越喜爱,竟然也跟着喝了两小杯。
颜缘没有阻拦,她知道奶奶年轻时因活儿太多太苦,喜欢疲惫时饮一杯烈酒,因此有几分酒量。
奶奶饭后不久就去午睡,钟宸酒后微醺,也小眠了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