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爷?”
苏玖摆了摆手:“不必说了。我会早些睡的。”
郑素在转角处消失了,唯余那一弯月牙,在这漫漫长夜里陪伴着他千疮百孔的心。
柳曼罗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午时。因为心惊而时常梦魇,这于她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白日里她时时克制的心绪,总要有个排解的时候。她木木地坐起来,捂紧衾被,生生咳了两下,才算缓过神来。
“你醒了。”齐云泽端了水进来,并不露一丝欣喜或惊讶。
柳曼罗接过瓷碗,缓缓咽了几口水,将碗沿稍稍离开唇边,从唇间释出一声叹息。
“他让你来的?”她的声音那么轻,一落到空气中,立刻便随风逸去了。
“嗯。”他点点头,并不多言。苏玖虽未将所有细节一一告诉他,他还是能够猜到几分。他想问,却又不愿问,似乎只要他不问,那个伤口就会慢慢愈合、结痂。
她喝够了,便将那瓷碗连同碗底剩下的水塞回他手中。他起身至门前,将碗递给小妹,又回到她的榻前。
“我想回家。”她喃喃道。
齐云泽一怔。她口中的家,指的当然不会是苏苑。她的家,早已淹没在岁月的荒芜中,如何回得去?
“曼罗,”他悄声唤道,“你若是心里难受,不愿对我说的话,不妨哭出来吧。那样,也会舒服些。”
“我不想哭。”她扬声道。她这些年来积聚的泪水,还不足以淌给一个仇人看。“我只想回家。”
齐云泽捏紧了双指,思虑片刻,道:“好。等你恢复得好些,我们就回家。”他忽然觉得“我们”二字用得不甚恰当,顿了顿,又道:“我带你回家。”
柳曼罗轻轻点头,又闭上眼睛,用十年后第一次见他的那种娇声说道:“你出去吧。我要梳妆。”
心底最深的苦痛,就这样又一次,被她藏了起来。齐云泽迈出清菡坊的大门,章台街的熙熙攘攘压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他抬头望了望一碧如洗的天空。今天是个好天。明天也是。
他终于要亲自揭开那道属于过去的疤痕了。他不清楚自己是否已经准备好了。齐云泽重低下头,他发现自己正朝那条熟悉的河堤走去。
翌日,重新起用南宫令的诏书颁布。齐云泽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苏玖是怎么办到的,却还是就这样相信了他。伴随着诏书明示天下的,是后宫里宜妃秦氏病逝的消息。秦氏的家人已受了安抚,皇帝还特地晋宜妃为贵妃,以贵妃之礼葬于皇陵。这样的结局,也不枉秦氏在宫中侍奉十余年了。只是齐云泽听到这个消息,远没有几天前听到白衣女子之案告破的消息来得讶异和不安。舒嫔乔氏的噩耗,却被书成是误食寒凉之物,引发旧疾而不幸殒命。这些事情,齐云泽都没有告诉柳曼罗,只是在旧日庭院中洒扫的时候,独自细细琢磨着这几桩看似独立的事情中,千丝万缕的联系。
几日过去了,一向冷清荒芜的齐府又重新变得干净利落了起来。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使这变化看起来并不太明显,靠近大门的地方还保留了原来的痕迹,从外头看来,这不过仍是一座废弃多年的府第罢了。
终于,庭院中的肃杀气息渐渐淡去,一辇青布小轿,慢悠悠地从章台街出发,一直来到了城东。因是清晨,路上的行人还较少,齐云泽便打开院门,迎了柳曼罗进来。柳曼罗今日只着了一件单薄的素色对襟襦,发上简单地簪着一支银制桃花簪,却将她漠然的神情衬得楚楚动人。轿辇离开,齐云泽小心地四望,又关上了院门。
“阿玉,我们到家了。”齐云泽踏上前廊,对正在院中出神的柳曼罗说道。
“不要叫我阿玉。”柳曼罗冷冷地道,“这里也不是我家。”她抬头,望向墙的那一头。那面墙上刚好有扇雕花窗子,她便走了过去,透过那雕花,细细地望着,好像能穿过无数乱木,一眼望到那一边的尽头。
“这么多年了……我还从来没有,离得这么近……”她呢喃道。
何止是她呢?连他也从来都没有靠近过。柳府出了事,人人都觉得这地方不吉利,也就没有新的买主。这样,也就把当年的情景,都保留了下来。她双眼微眯,叹了口气:
“谢谢你,”她并不回头,“我知道你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