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宁肯独自承担负债与还债。
我答应别花的前提,是她得在我的陪同下去城里安顿好一切。为了别花的未来,我们确实需要精打细算,在外租房子陪读很不划算,她住校也保证了便捷和安全。
在火车上我细细打量过那几个文艺青年,短短时间,暂时看不出什么。陌生人与陌生人之间大多从来保持着忍耐的礼貌与真诚的虚伪。
我千方百计为别花找好学校转了学,安顿好住宿的一切,也多呆了几天陪她逛逛城市,我才返回老家。
我从前说,没有条件,绝不会要孩子。可是现在,我成了自己唾弃的那种粗糙大人,在条件不算上好的情况下,还是领养了别花,可笑地指望着那笔积蓄完成对她的成长和教育。这真是太天真了,一旦有了孩子,自己也正儿八经重视她的所有,才知道什么叫花钱如流水。我这辈子就没对谁这么大方过。
苦了别花陪我一起在物质上苦,苦了她每次问我要各种费用,我只能干巴巴挤一点出来,而她最多只能每年回来一两次。
我以为我仍然掌握着别花人生的步骤,那一切只是我以为,和我年轻时候的那些以为一模一样。在我没继续呆在城里盯着她往前的轨迹,我就应该预料到,她的人生也许会剑走偏锋而走上歧途。
我和她的高中老师总保持着联系,我借着这位老师的眼去关注她,可我万万没想到,她骗了她的老师,也骗了我。
她骗她的老师,我患痼疾需要钱治病,但是也更要去供她念书,所以我放弃了治病,只一心想供她上学。因此她善意地骗着我,假装还在读书,其实背着我早早去外面打工,以那奖学金的正当名义继续治疗我的痼疾。
所以老师一直帮她撒着弥天大谎。
她也骗我,的确是骗我她上了大学,她确实也提前步入了社会,但是她和一个混球同居了,走上了我的老路,甚至是更恶劣的老路。她拿辍学的钱去养那个落魄的文青,也拿我长期以来打给她的那些血汗钱去讨好他。
直到别花的高中老师不经意间撞破她的谎言,才气愤打电话告诉了我一切。
在我知道时,已是很久很久以后了,久得我都不清楚发生这些事的期间过了多少年,只发现我的头发已经从乌黑变得银灰,我供她上大学以及等她学成归来的那几年里,老了太多。
她从没有去念过大学,从没有去国外做交换生开阔眼界,从没有需要用到任何学费的时候,后知后觉得知这个事实,我险些一口气背了过去。
在事情被捅破之前,我每年都在等她回来,她有时候连过年都没法回来,只告诉我,自己在勤工俭学,我便心疼极了她,也觉得亏欠她,于是又不要命地压榨自己打钱给她,却没想到,她一直一直在供养那个靠女人的废物男人。
我也是因想供她安安心心上大学,就不分昼夜地做着能做的几份糙活儿,每日省吃俭用,极度克扣自己的一切用度,持续熬着负荷的劳作与等待的时间,长久劳神伤身下来,才病如抽山倒,形容枯槁。
我千真万确善意地去骗她,存款还有一大笔,不用操任何心。可是,可是她竟然这样糟蹋我真正善意的心意。
我真不知道我那单纯可人的小孙女是什么时候变成的撒谎精。也许是因为男人,有些男人一旦沾上了,如同沾上遗臭万年的毒.品,使女人一起不可控制地变得不齿,而身名俱灭。
我当时还没挂电话,已觉气血翻涌,等那头说完,我哇一下便呕出了一块凝固的暗红色淤血,身上气力仿佛被电话那头已消声的语言一起抽干殆尽,就晕头转向歪倒在了地上,好长一段时间都缓不过来。之后更是中风一样不大动弹得了,也看不太清周围的物体,浑身处于麻木之中下不了床,甚至连脑子和耳朵里也只嗡嗡作响,或者这刺耳的耳鸣导致我短暂失聪。
得亏容芳不时来我这里走一走,我那条半死不活的命才被重新拉了回来。
容芳见我气得一口气提不上来,抚了我胸脯好久,怕我真给一口气背过去,她留下来衣不解带地照顾我。也连日为我熬药,为我做清淡的营养食物,还提了一只老母鸡来杀,熬出原滋原味的补汤喂我吃喝。除了做事需要走开,她不浪费一点时间,听从了老大夫的话,时不时地帮我捏四肢,捶拍发麻的身体,也陪着我说说话,以图慰藉我。
容芳后来为了我的心病,还特地费钱费时地跑去城里一趟。可是别花认为容芳在撒谎,只是想把她骗回去有可能像小春倌那样给关起来,便再也逃不出那片小小的沼泽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