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天影_作者:松月凉墨(151)

  冷菡伸手在漆木椅边的茶几上习惯性地顺手一抓,却扑了个空,那里再不会有一杯清茶玉露,只有些许爬虫贪婪地啃食着漆木,她冷哼了一声,声音是秋暮云数十年来从未听到过的低声哀婉,“我求了父亲许久,他才终于找到太傅帮忙,托人引荐将我的名字写在了侧妃候选的名册上,凭着家世一路顺遂的入了太子府。我本来以为,能和这辈子唯一钟爱的人生儿育女是我心之所求,浸淫在深宫那么多年,皇后专治打压,而我在皇上身边的位置也成了家里所有的指望,我慢慢发现,只有得到权位,才能得到更多想要的东西。燚儿的前途,家中男眷的封爵,父亲在朝堂里的威望,甚至……”

  她哽咽着,红了眼眶,“甚至是皇上多加掩饰的虚无爱意。”

  风雨半生,她用于算计的七窍玲珑的思那样聪慧通透,一早就知道,后宫中的女子虽多,但景琝心里真正容下的,只有少年夫妻携手相将的慎映兰。即使后来似是不再关心她,甚至最后将她厌弃了,寝宫的床头依然挂着一串玉髓——那串少时,她亲手穿制,打上同心结放在他身上的,带着彼此的气息和念想,成了几十年来的习惯。

  “他看似无欲无求心中只有南玥江山,可心底除了慎氏,从来就没有容下过别人,包括你。”冷菡抬头剜了她一眼,找回了些许胜者的姿态。

  “都不重要了,至少现在站在这里送你上路的是我,而不是你。”秋暮云端起桌上置着一樽银酒盏的雕花檀木盘,放在她身旁的茶几上。

  “喝了吧,喝下去,你的两个孩子就能活命。”

  耳畔一声冷哼。她一生桀骜,却要在凄冷幽闭的深宫一隅以一盏毒酒终结此生,大半生的时光里都活在对他人、对枕畔人心思的猜度里,临了竟是半分不得,凄凄戚戚。

  “想想你的燚儿和郦儿,如果你在北苑里苟且偷生,她们就要背负罪人之子的头衔,一辈子直不起腰杆做人,如果你死了,翾儿不会因为他们是你的孩子而降罪贬斥,他们依旧是尊贵的皇子和长公主。”

  一身华裳的妇人推开门,背影渐行渐远,借着殿外的光,冷菡看到,那是一身赤金色凤纹曳地的太后服制,头顶的凤钗缀着南珠,在夕阳里闪耀着最后的余光。

  那是她追逐了一生都没能触及的奢望,剪影般的背影渐渐模糊,消失在北苑的拐角。

  她猛然想起来,昏睡着伏在茶几边的清晨,耳畔萦绕着罄鼓钟鸣,是新帝继位的日子。

  北苑幽暗的内殿里,银盏落在脚边,残余了些许酒滴一同落在地上,她似乎看到了倚在北苑花坛边化作枯骨的慎映兰,梧桐树下疯癫无状的乐萱,端着一盘桃仁向他步步走来的墨姼,卧在床榻边挣扎这向她索命的景琝,还有拿着珊瑚珠钏冷眼剜着她的海珊,在她害过无数性命的归宿里,成了北苑里新添的一缕孤魂。

  ☆、墨忆 · 四十七 『合欢』

  [ 宣和元年,景翾继位,收回军令,军政一统。珞郡王景琞晋珞亲王,荣烁世子嬴珩遵先皇遗旨继摄政王位,豫郡王景燚封豫亲王,分封傅阳郡。正妃柏氏为后,入主仪鸾宫,生母贵妃秋氏为太后,居宸阳宫。]

  朝后的胤和殿,景翾桌案前堆着两叠明黄色锦绢的奏疏,已经批了大半,景琞从侧殿跨入书房,作了个揖才徐徐走近。

  “皇兄这是做什么?”景翾放下点着朱砂的笔,起身走到桌边坐下斟茶。

  景琞拂住他的手,接过了倒茶的冰瓷壶,斟满了两倍翡翠青茶,笑道:“本就是缺不得的礼数。怎么,可要为兄背一个不忠不义不敬新帝的骂名才好?”

  “我说了,我不会在这帝位上坐太久的,”他喝了口茶,放下冰瓷茶盏淡淡道,“这皇位,本就是皇兄的。”

  他又何曾不想执手千里江山,铸就从小便期许黎民百姓安康常乐的太平盛世,只是人终究拗不过命。

  景琞话锋一转道,“慕寂然回来了?”

  “傅阳一役,是他从北漠兵的手底下捡回我这条命。”景翾顿了顿又道,“我打算出资重新修葺慕府,在朝中为他谋个一官半职,皇兄你看……”

  “不可。”景琞毫不犹豫地打断了景翾的话,“慕寂然此人,不可信。”

  景翾眉头微蹙,眼神疑虑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