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屏_作者:李守白(25)

2019-04-26 李守白

  伤口终于渗出血来。她仰起头,眨眨眼,交错的睫毛如两道闸,将气闷的眼泪锁在闸后。她的恨意缓缓流出,侵染到周遭的事物。恨意将讨伐的刀戟指向笨拙的手和水笔。左手执笔,却是握刀的姿势,她将笔尖点在右手虎口上,想象它慢慢切下去。疼痛和墨水一同晕染开,她表情冷肃,自言自语,是训/诫的语气:“知道了么,不要出错。”

  “南,该睡觉了。”抬头,见凯思正扶着书房门框,看向坐在书桌边的她。

  林自南一瞬间慌张起来,她赶紧将笔扔掉,抬手拉灭了台灯,手则藏在身后,重而快速地蹭着衣角,要将痕迹蹭去。在黑暗里,她感觉安全。

  “关灯做什么,当心脚下。”凯思走进来,伸左手要牵她出去。

  林自南别扭地将左手放进他手里。凯思失笑,只好换右手牵她。林自南的右手还藏身后,悄悄的,轻握着拳,大拇指捏在汗津津的手掌里,隐蔽她阴暗里的心思。她不确定凯思看到了什么,或许台灯不够亮,他什么都没能看见。她向来待人周到,却不想人知道她待己是如此的偏执苛刻。

  林自南耐不住心中惶惑的折磨,主动试探:“水笔漏墨,滴到手背上了。”

  凯思不确定她说这话的意图,随意接道:“下回换一支便是。”

  林自南紧绷的心弦松了劲,她轻声答应了,转了话头:“翼新,你瞧多久我能和你讲英文?”

  凯思思忖片刻,道:“那时与你讲话成那般,也是过了一两个月。英语较汉话易学,女孩儿学起来也快,再过一个月,说不定能成。”末了,又添一句:“你也不需着急,终有一日能会的。”

  林自南终于从这句话中得到了慰安。她缓缓吁出胸臆中哽住的气,喃喃:“也是,过去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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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自南一旦打定主意要做什么,便格外精神起来,下多大功夫都乐意。燕京大学并不近,凯思也得早起,可他常常睁开眼,就感觉身边的榻和枕上是空的,起初还有些惊诧,转出房门,见书房里亮着光,便了解了。

  两人坐在餐桌上,交谈的话题也常是:

  “翼新,你瞧,这个词怎么读?”林自南将笔记簿凑到他面前。

  “paragon,pa-ra-gon. The beauty of the world, the paragon of animals.① ”

  “唔,paragon,paragon。”

  ……

  “你不烦我问你么?”

  “教书教惯了,问不烦的。”

  “好。那这个哩——”

  “张嘴。”

  “嗯?”林自南转过脸去,便觉一片柔软清凉的物什递到了自己嘴边,她下意识咬住了,清流漱齿,甜酸味往牙缝里钻。

  “好了,我先走了。”凯思拍拍手,拎起包,去开门。林自南嚼着橘瓣,拿着笔记簿跟上去,含糊不清地追问他:“你还没告诉我哩。”

  “tangerine, tan-ge-rine.”他低首吻她的额头。

  “tangerine——路上小心。”

  独自又在书房里坐到近午时分,忽来响起院门外的电铃声。林自南心下疑惑,自语:“回来得好早……他没带钥匙?”遂起身去开门。远望不似凯思身形,近前去,才发觉是锦儿,正揪着麻花辫梢儿,眼光往院子里探。见了林自南,高兴地直踮脚,嘴里唤她:“姑娘!”

  “你来作甚么?”林自南给她开了门,却没有引她进去的意思。

  “姑娘连三日归省都忘了?”锦儿目光还是往院子里瞟,颇有艳羡的意思,“前儿做了好大一桌饭菜,您却没回来,气得老爷摔碟子摔碗的,闹得好凶。”

  林自南暗里倒吸一口气,她竟忘了这事儿!这全得怪她,毕竟凯思对这种风俗一无所知,她教什么,他就照着做。她面色尴尬起来,嘴角往下抻,牙齿咬住唇,却不知该露个什么表情好。锦儿继续说:“又过了一日,您还是没消息,气得老爷放言说不认您了。还是太太教俺来找您。”

  林自南听了,心中老大不舒服,她堵着门,也不让锦儿进,只是斥道:“你知会我便了,何必这般说,说什么‘不认亲’的话,教我怎么回去见阿爷?是当真以为我不回去了么?我先生同我住在这儿不易,他刚找了事做,一个礼拜也只有两日休整,故耽搁了,却绝没有故意不回娘家之说。你回去同爷娘讲,明儿是礼拜六,我明儿就同先生一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