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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医生盯着报纸看了半晌,问了林自南几个问题,末了,咬了咬牙,说:“应该是没事的。你看,其实死的人也不多,有点名气名字都登在上面了。像凯思那种人,他要真出事了,你看到的就不是报道,是讣告了。”
林自南没有回话。医生偷偷地瞥了她一眼,只见她在发呆,出人意料地还在啃咬自己的手指,像是梦游一样。
医生又说了一遍:“凯思他没事的。”
林自南这才反应过来,“嗯嗯”地回应了几声,算是告诉他“知道了”。
静默半晌,林自南忽然抬眼,问医生:“我可以去英国找他么?”
“小姑奶奶,您可别瞎添乱,这时节,那地方是能去的么?”
“不行,我不放心,”林自南像是失了神一样,喃喃道,“我得去找他。”
医生觉得她现在神智有些毛病了,讲不来道理,只能剑走偏锋,先拖一拖:“他不是说要去三个月么?你就等着,要是到时候了他还没有回来,你再去找他不迟。要是你这时去了,他却坐船回来了,那岂不是就错过,又是一顿好折腾的。”
见林自南还是没什么反应,医生说:“到时候他还没有回来,我肯定也不会坐视不管——我和你一起去英国找他,总成了吧。”
林自南这才仔细看医生一眼,眼睛里散掉的光也渐渐汇聚了,她含着感激,朝医生连连道谢。医生摆摆手,说:“这是应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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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医生指挥着助手给药箱里拣药,自己整了整西服领口,推开门去,就见戴着巴拿马帽的林自南正拖着行李朝他门口走来。医生倒抽一口凉气,觉得有些慌张,首先是暗暗惊诧自己居然忘了这事,其次便是担忧起凯思的安危来。他迅速做出决定,回身朝助手挥挥手,示意他今天不必工作,后朝林自南走去,道:“抱歉,我先回去收拾一下行李。之后去买车票和船票。”
林自南面色虽看起来不大好,苍白之余竟还有些浮肿,但神情却是很精神的,同她嘴上搽的鲜红膏脂一起看,有一种奇异的美,像冷的焰火。她没有笑,却让人感觉她很高兴,只不过不是一种正常的高兴罢了。她朝医生颔首,静静站在门口,也不进去坐着等。医生无奈地回顾她一眼,匆忙走进去了。
胡乱收拾了行李走出来,医生提着编织的大包裹,又伸手将林自南的行李接过来,叫了两辆黄包车,朝去往火车站的方向走了。
坐上拥挤熙攘的火车,医生下意识捂了捂嘴鼻——车内气味实在太不好闻。林自南却像没嗅见一般,木然静坐着,过了片刻,从小件行李里取出一本杂志,递给医生,有些欢喜地说:“你瞧,凯思看见了一定很开心。”
医生惊异,接过,翻了几页,见页面折起一角,抚平了页角,细细看上面铅印的文字,霍然发现熟悉的名字——林自南似乎用真名在这本杂志上发表了什么。细读,是莎士比亚的一首十四行诗。医生点头赞许道:“恭喜了。”
她举起手挡住脸,先前只有眼睛里有表情的面部在手后不好意思地展开一个笑容,是一个青涩的该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笑容。
医生见她也没急着把杂志要回去,想到去天津还有好些时候的路程要走,便询问她:“我可以读读这本杂志么?”
“邓医生您随意。”林自南将头转过去,带着一种不知所以然的微笑,支腮望着窗外流过的景色。眼见就要入秋了。不自觉地,她将手掌压在透明的玻璃车窗上,手指一张一合,从指缝里去瞧郊外的景色。她玩着这种堪称无聊的游戏,却乐在其中。
医生抬头,忽然见了这情景,心中有所触动,他忍不住开口道:“说句实话,我还真不太了解您。只是听凯思说起——不过我觉得你跟他描述,跟我之前所见所猜测的,很不一样。”
林自南听到凯思的名字,兴致盎然地回过头,问他:“他说我是什么样?”
“他跟我说,您是一个痛苦又沉重的人。”
林自南失了失神,颔首肯定:“他该是没错的。”
“他还说,但他觉得您很有希望。”
“这倒是让我吃惊,”林自南睁大眼睛,笑道,“他为甚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