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医生已经是听惯了各种病人离奇的经历的,但对着这般美人,说出这般话来,她还是被触动了。她抬眼,看着用脚趾轻踩地毯、简直要踩出花儿来的屹湘。
“你现在看起来很好。”
“我确实很好。可是,”屹湘脚趾转而狠狠的按着地毯,“可是当我看到他,一瞬间,我知道再好的治疗、再强效的药物、再顽强的意志力,都只是帮我把过去的自己麻痹到将要死、可以死,但是毕竟,没有死。”
“发生了什么事?”安医生温和的问。
“那天,我开车去撞人了。”屹湘闭了下眼。
“结果呢?”安医生头都没有抬。
“没撞死。”屹湘说。她蹲下去。抱着自己的腿,“就那么一瞬,我以为已经化成灰的记忆,活了。”
“怕嘛?”
屹湘用力的抱着自己的腿,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安医生一边做着记录,一边观察她。
这是一个极强的防御性动作。是下意识的想要把自己保护好。但是并不是单纯的害怕,更多的是恨意和愤怒。看了让人生怕的恨意和愤怒。不难想象,郗屹湘开车撞人的场景,是多么的惊人。
“你在这里,很安全。”安医生说。
屹湘的下巴搁在膝盖上。
“恐惧。耻辱。厌恶。”她哆嗦着,“还有……”
“还有什么?”
她将腿抱的更紧,“我不想再吃药。我不想记起来。我更不想,再回到那种暗无天日的状态。”
她盯着前方。眼下的她必须要好好的。更要好好的。
“会好的。只要你有足够的意志力。”安医生说。
屹湘闭上眼睛。
“你有没有对谁完整的叙说过让你恐惧的事情?”
第二十二章 重重初敞的锦帐(十三)
“没有。”屹湘身子抖了一下。
“叙述是你面对和放下的第一步。”
“我知道。”
“想说说吗?”安医生问。
“我想睡一会儿。”屹湘站起来。
“介意不介意我替你按摩一下?”安医生问,指了下旁边的一张按摩床。
屹湘怔了一下。她并没有留意到安医生的诊室设施。
安医生放下笔记本,脱了她宽大的外衣,里面是贴身的柔软棉衫。
屹湘看着安医生柔美而又显得很有力量的手臂,静默的看着。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的点了点头。
安医生则让她趴在按摩床上,手很轻的在她肩头按住。只是她一下手,便立刻感受到屹湘身体僵硬了。接着,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身子放柔软了些,但还是僵硬的。
她此时非常抗拒陌生的身体接触。
安医生还是先缓慢而有节奏的试着按压她背部的穴位。
“我有阵子很迷泰式按摩。知道为什么?”她语气里含着笑。
“是不是因为一个传说,用了一种精油按摩胸部,会让胸部再发育?”屹湘话音有些含糊起来。
安医生走到屹湘前面,说:“是啊,就是这个传说。”
“结果呢?”屹湘问。
“结果?你自己看。”安医生扯了下自己的衫子,“还不是飞机场?”
屹湘瞟了一眼安医生的上围,说:“其实,刚刚好。”
“哇,你对一个还在哺乳期的女人说‘刚刚好’?”安医生夸张的问。
屹湘微笑。
安医生的手按在她背部,看上去很轻柔的手,按摩的时候劲儿却不小。
手法很柔巧,力道也刚刚好。
渐渐的让她觉得舒服、放松。到这会儿,身子才完全的贴在了按摩床上。
安医生随便的跟她聊一些话题,听上去似乎是没有什么目的性,有一搭没一搭的,窗子好像是开了一点点,从花园里进来的空气总带着不明的香气。屹湘不知何时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喂,喂你来吃一口……”嘻嘻笑着,叫她。
这人真能捣乱,她正忙忙叨叨的把一幅幕府时期贵妇和服图画临摹完毕,只差一两笔了,他偏偏要来捣乱。
其实已经捣乱了好多天了。
真盼着他出门拍摄、描摹古建的时候,她可以在住处画自己的画,只需掐准了点儿给他送点儿吃的、或者等他回来,给他端上来准备好的食物——有的时候他会乖一点,肯老实的坐在一边陪着她;有时候就不会,非要她搭理。就比如眼下,他拿了一柄银匙舀着一桶刚开了封的奶粉,非要她也尝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