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广舒微笑着说:“资伯伯,下着雨呢,您也来了。”
“每年今日,风雨无阻,总是要来的。”资景行也微笑着。手中的拐棍撑在轮椅横杠上,不动声色的,望了望在母亲身畔、没有开口跟任何一个人打招呼的屹湘。“你们这是来拜祭湘湘外公外婆?”
“是。”郗广舒点头。
资景行望了望周边,说:“先头是老战友,后来是老同事,以后我们还是老邻居。等会儿我挨个儿跟他们打招呼,先说句好久不见了,再说句过不几天咱们就碰头了!”
“父亲!”董夫人这时候托了父亲的手肘一下,有些嗔怪。
“怎么,我还不能说了?这有什么好机会的,是不是,广舒?”资景行笑着问。这笑在墓园这样肃穆的气氛中,多少有些不合时宜。可他这样的老人家,又让人觉得无论怎么着,都自有他的道理。
“资伯伯,您还是这么爱说笑。您老身体健旺的很。”郗广舒说。
“也差不多咯,比我们那位多浪费了这些年的米面,也是该过去报到的时候了——等会儿让秀媛替我过来给你父母鞠个躬。”资景行说,看了眼女儿。董夫人点头,对着郗广舒说了句“好久没见了”。
屹湘只觉得随着这句话,董夫人那含义复杂的目光,投到了自己身上。她不由自主的就站的更直些。
“资伯伯,今儿雨下着,天凉,我们不耽搁您,您还是先过去吧。”郗广舒说。
“那好。”资景行示意随行。
呼啦啦的,一群人转了向。
屹湘立即就要转身,被郗广舒的手拉的稳稳的,动不了。
郗广舒沉默的立着。
屹湘看着母亲灰白的发丝被微风拂动,精瘦而挺直的身姿,让她心头一震。
黑云一样转移着位置。黑云过后,仍有一人站在原地,是芳菲。
芳菲对着屹湘,张了张嘴,似有什么话,要说而说不出来。
郗广舒对着芳菲轻轻的挥了挥手,说:“去吧菲菲,我们得进去了。”
芳菲点头,微微躬身,迅速的转身离开了。
“我们走。让外公等久了,外公的急脾气,可是要骂人的。”郗广舒看着那些人远去的背影,说。
屹湘一言不发的,随着母亲的步幅移动着。
墓地宁谧,青松翠柏,在雨中,颜色一层一层的深入,凉意沁在皮肤上,渐渐的往身体里钻。
郗广舒先站下,望了这修葺的简洁肃穆的墓地一会儿,才说:“湘湘,过来。”
黑色的大理石墓碑只是小小的一个立方体,躺在茵茵绿草间,碑上黑白照片中的老人,用一对宁静深邃的眸子,望着照片外的人……郗广舒给父亲鞠躬后,往后退了半步。
屹湘将雨伞放下,上前把花摆在了墓碑前。
雨滴纷纷的落下来,头顶肩上,全是凉凉的雨。
她摸着被雨水浸了的外公的照片——来之前,明明是有好多话想要跟老人家说的,很多很多。想跟他说对不起,没有在您临终的时候守在身边;对不起,这么多年只能遥遥想念;对不起,这么多年只能在梦中相见;而且对不起,外公,我闯了那么多的祸、还任性的活着、像您在世时一样有恃无恐的继续走下去……她哽咽。这些话她真想一字一字的说出来,可偏偏说不出来,于是只好长跪不起……
郗广舒站看着屹湘跪在墓前,久久不动。如果不是她强压着不肯放声大哭而肩膀颤动,几乎就是一尊黑色的雕塑。她心疼,但是也知道现在不要过去阻止湘湘。湘湘太需要一个这样的时刻。这段路走起来并不算长,可湘湘却花了好久的时间才有勇气来到这里。
郗广舒过去,替屹湘遮了雨,手掌覆在她的头顶,湿漉漉的,她便弯身要拉屹湘起来,屹湘不肯。
“湘湘,起来吧。”郗广舒说。
“让我……”屹湘轻声的,注视着照片,“让我再跟外公说会儿话。”
她擦了把脸上的雨水。
说会儿话,在心里。告诉外公,现在湘湘很好。湘湘好,多多也好……只是外公,湘湘还不能带多多来这里。他还小……所以请外公在天上,像保佑湘湘一样,保佑多多。保佑他能健康成长。
“外公,多多很漂亮,是不是?”她轻声的、轻声的问,“您看的到嘛?”
她身子低下去,轻轻的亲吻了下冰冷的墓碑。
就在这一瞬,她才再也憋不住的痛哭起来……仿佛是小时候在外公身边的日子,无论受了什么样的委屈,跑到他面前去,总会得到安慰。她知道他的身边是她会觉得最安全和温暖的地方。这样一个地方,终于是没有了,变成了冷冰冰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