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疴_作者:归雁栖迟(6)

2019-04-21 归雁栖迟

  “那回家一趟吧,我和你爸好久没见你了。”

  秋风一阵阵地从楼隙间吹来,吹得秋叶纷落,吹得街上空了。

  “好。”

  在临近城郊的地方,有所特殊教育学校,也就是残疾人学校。学校不大,百来个学生。那里的孩子,或是智力,或是精神,或是身体,皆有着无法治愈的缺陷。

  每个星期天,忙了,就隔一两个星期,会去那儿看看。

  最初只是循着心里某种冲动,后来渐渐养成了习惯。像是长久不去,生活缺点什么。

  学校是私立的,校长年过半百,一个温柔、爱孩子的女人。那些孩子家里大多条件不好,她对他们,如母亲待孩子。

  零零散散地,刘珂也捐了些物资和钱。

  朱畅是那里的老师,刘珂到时,她正与一个聋哑儿童打手语。意思是:你需要吃早餐了。

  孩子倔强地摇头。任凭朱畅怎么说,他也不动摇半分。犟得像头牛。朱畅有些急,这时扭头看见刘珂。

  “你这么早就来了啊。”朱畅实在没辙,叫了另外的孩子来,匆匆吩咐了几句话。大抵是觉得,孩子间交流更方便。

  “起得早,就过来了。”刘珂扬起下巴,示意那个孩子,“怎么了?”

  “刚送来没多久的孩子,昨天就哭了一天,今天早上不肯吃早餐。”朱畅叹了口气,“这种有残缺的孩子,总要比平常孩子更依赖父母些。”

  那个倔强的孩子察觉到了刘珂的目光,畏畏缩缩地躲开。

  朱畅边说,边带她走到教室外。里面传来郎朗的读书声:“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有的孩子,读得磕磕巴巴,有的漫不经心,看见外头站着的朱畅和刘珂。

  刘珂对那孩子笑了笑。他害羞似地撇回脸。

  有个十四五岁的男生,撑着拐杖,一拐一拐地走过来。他头发理得精短,脸晒得黝黑,眼睛却很亮。他跟叶沉一样,截去了一条腿。刘珂以前问朱畅,为什么不戴假肢。朱畅叹气,说那孩子很犟,说什么也不肯安义肢,也不知道为什么。

  男生走得很快,片刻走至她们面前,说:“朱老师,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打起来了。”

  在这里,许多孩子因身残,内心极度敏感。他们彼此之间,有种类似“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像是同陷沼泽,互相之间,总要扶两把。打起来,事必然不小。

  朱畅急急忙忙跑过去。

  刘珂只知道他名字,并不熟。男生说:“姐姐,我带你到处走走吧。”

  实际上,这所学校,刘珂或有意或无意,已经走过许多遍了。也不好拂他善意,刘珂颔首:“麻烦你了。”

  男生走在前面,放慢了脚步。

  那条空荡荡的裤腿被人折了几下,扎高。

  脑中闪过百度百科的界面。

  RHD。髋关节离断。叶沉和该男生都属于这类人。

  刘珂问:“为什么不上正常的学校?”

  男生停了一步,接着走,挠了挠头,坦然地说:“可能是怕被瞧不起吧。”

  刘珂笑:“讨媳妇怎么办呢?”

  在她看不到的角度,男生脸倏地红了,“还,还没考虑过。”

  “这样啊。不过,友情和爱情比你想象得要坚固。”

  男生的声音低下来,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姐姐你不懂……”

  树影在脚下移转,拐杖与石板敲击发出闷闷的声响,话音消散在风中。

  那些真真假假的故事,刘珂看过、听过许多,令人感动的、惋惜的、愤然的,是一个个异彩纷呈的世界。一个半大的孩子,却跟她说她不懂。她甚至疑惑了,自己的“懂”,到底是懂什么?

  刘珂不再说话。

  朱畅之前就提议过:“要不你来我们学校教书吧?虽然工资低点,但也算半公益了吧。而且你不是特喜欢和他们待在一起的吗?”

  刘珂婉拒了,朱畅也不失落。她那样说,本来也没抱太大的希望。刘珂是高校毕业的,又年轻,不像她,大专毕业的,孩子都读中学了,怎么可能会屈居这里?但凡心高气傲的,来都不会来看。笑一笑,也就算了。

  绕了不到一圈,刘珂就打发男生回去了。

  学校里也栽了绿植,灌木丛里,是一块草地,中央是座小假山。刘珂走过去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