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亲戚带了小孩来,就坐在叶沉右手边。小孩爬上桌,去够另一边的菜时,蹭倒了杯子,白色的饮料尽数流到了叶沉的腿上。小孩的奶奶忙扯了纸,来给叶沉擦拭,却发现他的腿是硬邦邦的。不是人身该有的硬度。老人大惊失色。问她怎么了,她也说不明白。
叶沉怕吓着老人家,说他装了假肢。其余人的神情、看叶沉的眼神登时变了。
冬天穿得厚,叶沉装了假肢也没人瞧得出来,这一杯饮料倒下来,反而“败露”了。
接下来的气氛便有些凝滞,仿佛被屋外的寒风吹冻住了。
叶沉话本就不多,这会儿更说不出旁的来缓和气氛。刘珂母亲心里也怨,却不知道怨谁,只好赔着笑。
刘珂父亲抽出支烟,两手夹着,烟蒂处点了点桌面,也不点着烟,光拿眼睛看着桌上的人。他们都怵,不敢瞎说、瞎看啥。
好容易熬到饭席散了,也两点多钟了。出了这一岔子,没人留下来与刘珂父母扯闲话。
留下一桌狼藉,过分凄凉。
刘珂帮着母亲收拾,叶沉搭了把手,她没拦着。
叶沉心里头不舒服,她知道。他大抵也怪自己。等进了刘珂房间,他拥住她,小声说了句:“我搞砸了。”
他脸是红的,不仔细看,以为是冻红的。谁想得到,才半杯五六十度的白酒,他就喝得够呛。饶是没醉,思维也迟缓不少。
刘珂霎时心酸了。她抚着叶沉的背,安慰他:“没事,不怪你。”
“他们会说你。”
他担心的竟然是这个。“说就说,又不是亏心事,还怕他们?”
他又说:“但你父母也不开心。”他后悔,刚刚就不应该开口的,落得这不好收拾的局面。
刘珂默了片刻,“我去跟他们聊聊,你休息会儿。”
她按下叶沉,替他脱了鞋,亲亲他,说声“午安”,就出了房间。
父母还坐在堂屋里。父亲抽着烟,母亲剥着花生,却不吃,攒在碗里。不知母亲剥了多久,碗已经满了,地上一堆花生壳。他们也不说话,各干各的事。
刘珂走过去,叫他们:“爸,妈。”
父亲瞥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起身,拄着拐杖,走了。
刘珂张了张口,终究说不出什么,停了会儿,才走到父亲原来坐的位置,坐下。
母亲一捏一个花生,没看她,问:“叶沉人呢?”
“我让他在我房间睡了。”刘珂拈了两粒花生吃,“他怪自己,觉得是他搞砸的。”
母亲“哼”了声:“当初你爸截肢,这些邻里乡亲的,不也这样?可你控制不住他们的碎嘴。你要是当真了,窝心的还不是自己?”
“我知道。”
“让他别有心理压力。”
刘珂笑了:“肯定的,不然万一他撇开我跑了怎么办?”
“你倒还有心情开玩笑。”听她这样说,母亲心里也轻松了许。
“难不成哭吗?屁大点事儿。”
母亲说她:“送你读了这么多年书,还为人师表,说什么脏话。”
刘珂好歹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仍被母亲训,实在是没面儿的事。刘珂悻悻的。
母亲挥挥手,“你也去睡一觉吧,别在这碍我的眼。”
刘珂“哦”了声,走了两步,又折回来,从碗里抓了把花生,边走边吃。母亲失笑。
重新回到房间,叶沉却没睡。假肢倒搁在了一旁。
“怎么不睡?等我?”
“嗯。”
刘珂喂他吃花生,他慢慢地嚼着。刘珂说:“跟我妈聊了,没关系。她和我爸风风雨雨都过来了,这点事没什么扛不住的。”
“嗯。”叶沉拉她坐在他左腿上,抱着她。
“她还让你别有心理压力。”
“嗯。”
刘珂笑:“你倒回点别的呀。”
“……”叶沉不知道说什么,憋了半天,说,“睡觉吧。”
两个人躺在床上,却不太睡得着。叶沉是装着心事,饶是刘珂劝慰了他,总有挂碍在心,许是过段时间便好了;刘珂则是没甚睡意。
偶尔传来一两句吆喝声,或是鸡鸭鹅的叫声。这时的静谧,与一个多小时前的热闹喧腾形成鲜明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