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销魂_作者:大漠荒草(16)

  “相公。”

  落雪裹着一缕清香,一袭绿袍从街的另一头款款走来,臂上挎着竹篮,里面鸡鸭蛋肉很是丰盛,还有一壶封着红绸的好酒。

  “哟,又是这位小哥,”走近了,美妇笑着道,“正好今天撞上喜事,不如一起喝一杯。”

  玉竹笑:“在下不喝酒,只习惯闻闻酒香。不知夫人的喜是指……”

  美妇另一只手轻轻抚上小腹,隔着绿袄温柔抚摸,她抬眼,望向她的相公,一脸知足甜蜜,那一刻这荒诞杂乱的混沌长街已变作绿水人家绕的田园美景。

  “的确是大喜,这杯酒即使不喝,也要敬上一杯。”玉竹说话,总是谦和而真诚。

  美妇伸手推开门,将他让进屋内,“地方狭小,不要见怪。”一旁的子风始终沉默不语,他搀着她,步步小心。

  屋子的确狭小,却归置得整齐干净,暖炕上摆着小小的红木桌子,美妇回眸对她的相公道,“我去厨房把菜炒了吧,你陪这位小哥坐坐。”

  “你身子不方便,我去。”子风拿起地上的菜篮便去了厨房,临走忧虑地瞥了一眼玉竹,玉竹却只是对他微笑。而那叫绿凤的美妇人亦在温柔地笑,她了解她的男人,知道他一定会替她去。她要支开他,是那么容易的事。

  “其实,方才你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子风走远,她便从暖炕上走下来,站在窗前能望到院中小厨房的方向,“可是你要的蓝雀翎羽,我不能给你。”

  “夫人是十年前便拔了它,将它用来封印子风殿下的记忆?”玉竹见她点头,不禁叹息,“这样的牺牲,倒叫我为难。”

  眼前的女子,在他第一次经过这里时便知道她是一只蓝雀妖,一只失了妖力的千年妖。

  雀妖的灵力都集中在那只尾羽上,一旦尾羽被拔,便只能做同人类一样寿命短暂、受着生死制约的普通生灵。而她却甘愿,将凝聚了千年修为的翎羽化作一把记忆的锁,锁住那人的不堪过往。

  “我只是一只被养在宫中许多年的孔雀,生活在巨大的笼中,供人观瞻。有一日子风走到百禽园,却将笼门打开,放了满园珍禽。他说:有观禽鸟的时间,不如多想想江山。他见我栖在枝头不肯飞走,忽然抬头一笑:怎么,你想留下来陪我一起设计天下?

  于是我便留在了百禽园,不再被锁在笼中,而是自由来去,不受拘束。子风他偶尔来园中走走,却总是满怀心事,眉头深锁。不错,他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可也是个胸怀抱负的人。他不想居人之下,他想与宏帝一争雌雄。

  那天他站在城楼上,一挥手万箭齐发,城下万人的首领一柄长缨射向城楼,混乱间,子风被刺中,从高高的城楼上摔落,跌在万千尸海里。便是那一刻,我贴着城墙低低飞过,在夜色里偷偷拾起了他。

  然而醒来后,子风总是沉溺在痛苦与梦靥中,他性子有些转变,也忘了许多事,却独独记得那次的屠杀。他恨自己的无情毒辣,常常绝食自裁。那个枭雄不见了,只剩下一个沉默而悲伤的男人。

  我决定让他抛弃这份自责,我要让他遗忘,做一个全新的人。于是用翎羽锁了他的记忆。

  后来混沌街渐渐繁荣,他便带我到这街上,安静度日。

  实际上,这里对我们来说再适合不过,在这里即使再特殊,也只是普通的存在,不惹人注意,日子过得平淡真实。

  所以,我请求你,不要取走那只锁,我不希望他记起来。”

  美妇说完,回头看向玉竹,双颊上已泪水涟涟。

  孔雀,是最骄傲爱美的珍禽,她却与他守在这寒冷国境,住着简陋的土屋,素颜粗茶,玉竹不得不动容,“千年造化,最终却只做个凡人,难道不会不甘?”

  绿凤笑起来,“他死了,只剩我一个人长长久久地活着才是最大的不甘吧,”她的手不自觉便又抚上微凸的腹部,“况且现在有了他,我们做最普通的一家人就够了。”

  玉竹莞尔,自己倒了一碗酒,深深吸嗅,点头道,“好酒。”然后留下锭金子放在桌上,“先留下月子钱,夫人的喜酒在下尝过了,也就不再打扰了。”

  绿凤感激地颔首。她知道,只要这人想,莫说是蓝雀翎羽,便是她这只雀妖,他都可以收入袖中。

  玉竹走出那间矮屋时并无失望,他知道少爷若在,也一定会如此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