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千年玄冰一样的红衣女子身边,看着她右耳上那一滴泪珠样的坠子在夜风中悠悠晃荡,微微眯起双眼说道:“其实这些年来,我已经习惯有这样一个弟弟,心病一样的存在在这个世界上,让我总想法设法地要杀掉他,可假如有一天他真的死了,我怕我会一时适应不了而觉得寂寞。”
他轻轻一笑,竟真露出几分落寞的表情,“我和他之间像是在玩一场死亡游戏,但游戏终究是游戏,人生还是需要做些惊天动地的正经事,而不是像他,生死都为了一个女人。”
荀桑不理会他的讥讽,只淡淡道,“可这却是场不公平的游戏,他输了,便输掉性命,你输了,却还有一次次重来的机会。”朱清逸每次都假刺客之手,又怎会伤及自身,即便他输,也不过是再派新一批杀手而已。
朱清逸不否认。他唇角噙着危险的笑,用指尖撩拨着荀桑的黑发,放在鼻端深深吸嗅,那一股淡淡的奇香在四肢百骸游走,可他的脸上却没有半分的柔软与陶醉,“放心,我这个弟弟没那么容易死,这么多年早被我锻炼的足够顽强。何况,我也答应过你,暂不杀他。”
原来这十年的刺杀,也果真是并没有尽了全力。
刺客的级别越来越高,清尘他们一行人的能力也在刺杀中磨练得更强。但每一次,他派出的刺客似乎都只比他们差了一点点。他喜欢看那一群人在这样分毫的机会中挣扎着生存。不会死,却活得辛苦。
朱清逸笑:“只是,再这样口吐鲜血几次,怕是也活不太长。”
荀桑的肩,忽地一颤。
那一夜,让人冒充自己而引开涵悦郡主,去见清尘,她知道是大不该。却仍是没能忍住。
“活下去,即便辜负天下,也要不计代价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可以与清尘相见相守。即便只有一天,也要完完整整、堂堂正正。”
这便是她的动力,最初那一抹强烈而不顾一切的执念,只为了那一段没能盛放的爱情。
十年里,多少次的擦肩而过,她见过他在血海中拼杀,见过他倚窗安静思念,见过他因病痛而拧紧双眉忍耐,见过他因绝望而放弃活的希望,也见过,另一个女孩子的走近,更见过她带给他从未有过的笑容。
他一路遇见过许多女子,美貌无双者有,对他痴情者亦众。但她有种直觉,这个叫百里灵歌的姑娘是不同的,她的简单透明不经意便让人温暖。这种温暖让她向往,亦让她担忧。
即便高傲如荀桑,也还是会怕,怕十年的消失会让一个人忘情,而渐渐习惯了身边那个微小却如太阳般的姑娘。
于是,十年里的第一次,她和他直面相对。那样的深情一拥,隔了十载光阴,也隔了生死阻碍。
她也明白,这一见,是多么的大错特错。
她与朱清逸合作时便答应过他,大业未成,不见清尘。是她违背了承诺,今夜他便立即给出了惩罚。他让水娘唱出的那一段故事,便是要清尘知道这个中来龙去脉,要他知道这十年里荀桑不肯相见的理由。
荀桑已死,这便是真相。但更大的真相是,她在努力地求活,用清尘必定不齿的手段。
他要清尘痛苦,痛得吐出鲜血。
朱清逸看着面前的女子,她惨白的面容依旧有着高贵的美丽,许久之前他便一直不懂,这个守红湖的婢子为何会有这样的气质,艳如桃李却冷若冰霜,即便在你面前俯首低眉,依旧掩不住满身傲骨。
她的血脉曾经神秘,祖母乃蛮荒之地的巫女。武帝征讨天下时将那巫女带回郢都,想要给她荣华想要让她快乐,她却拒绝所有,自入宫以来不曾开口讲一句话更不曾展颜一笑。终于,帝王一怒,将她赐给最低贱的马倌做妾,她不曾哀哭求饶亦不曾自寻短见,只那般淡薄而冷漠地活着,好似留在这世上的只是一具不会痛苦亦难欢悦的躯壳,巫女的灵魂早已遗失在蛮荒的丛林里。
巫女的后人代代为奴,然而传至三代,只有荀桑一个。宫里的老人都说,她和她祖母当年的容貌极像,那种血脉中的神秘与冷艳丝毫不因低贱的身份而削减半分。
她的高傲,似是从蛮荒丛林里来。
此刻,她凝视着宏帝,无畏无惧:“完成众先帝的遗愿之前,我不会再见清尘。”
“就快了,你不用太心急。”朱清逸轻轻松掉手心里那一绺秀发,香气荡漾,一如十年前一样,当那女子落入红湖中时一头秀发便飘飞起来,空气中飞散着这样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