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荆_作者:竹筒夫子(101)

2019-04-20 竹筒夫子

  不错,他的毒,并未医好。又或者说,他此身的后半,皆要在这种日日苦痛,天天针药中了此残生。双睫微垂掩下眸中的苦涩,记忆忽闪间是昨夜傍晚他将将醒转之时。

  已经完全没有意识的他被一阵胜过一阵的剧痛的强行拉回了感知。强撑着睁开双眼,视线迷蒙间看到的背影竟是那般熟悉。剧毒之下,他没有心力去思索,只是单纯的感官,浑身瘫软的动弹不得,便眼睁睁看着那道背影转过身,入目是一张熟悉至极却又陌生至极的脸。

  没由来的,出自内心深处的凄惶,暄景郅便骤然忆起二十年前他被程灵逐出玄医谷的情景。二十年,整整二十年,纵然知道自己没错,却依旧无一日不在想能求得师父原谅;纵然知道其实的镜花水月都是虚幻,他依旧想试着去求一求。是以,再忙他每年都会抽一段时间出来去玄医谷门口跪上一日,本来一切都只是徒劳,二十年,程灵从未再见过他。却不料,一场大意的失手,竟让他见到了他一生都不敢再抱之于祈愿的人。

  昨夜,他撑着剧痛的身躯,身着一层贴身的中衣,跪在程灵的膝下。许是因为病中软弱,又或许是因为多年坚强的疲惫,已经年逾不惑的暄景郅在昨夜拽着程灵的衣角只求原谅,他道出了二十年间从不与人言说的辛苦,讲出了一桩一件的彻骨之痛。而程灵分明老了许多的面庞却始终不曾有表情,任他跪在脚边由哀求变回沉默。直至今晨前夕,他只道了一句话,可就这一句话,虽算不得完全出乎意料,却也终究犹如雷劈一般狠狠打在他身上。

  “毒已入骨,我亦无法替你尽数排出,日后你身上的苦痛会日日相随,每日的药亦要按时喝,可若真想要保命,每七日必要行一次针,”看着膝前人表情,程灵心上的不忍一闪而过,随即接口道,“以后不可再动内力,亦不可轻易动武,否则,我也没有把握还能否保住你的命。”

  程灵长叹一口气,继续缓缓道:“这些年想来你也是大伤小伤从未断过,听暄公子说起你去岁受过二百刑杖,那时便伤了根基未调养过来,今日这剧毒,便是拼尽一生所学,如若.....”如若能保十年无虞已是极限。

  后面的话,程灵并未说出口。可即便未说出口,暄景郅也能猜到七八分,这幅残躯,还能撑多久?

  他不知道。

  赤红色的宫门徐徐打开,一切又将开始。

  第51章 太庙天降帝王业(中)

  朱红漆木的宫门徐徐打开,夜色还未散尽的薄暮下,宫门前供着的几盏烛火跳跃闪烁,晃的本就晦暗的宫门前更生摇曳。

  两排内监打扮的侍者鱼贯而出,随后便是一众侍卫分列两旁,四列内监侍卫开道之下,北豫身着正装朝服缓缓踏出。一袭缎面的墨色直裾平整的没有一丝一毫的褶皱,右衽系过的三重衣穿的颇是威仪,十二道黑玉珠冕旒垂下遮了半副面容,自腰上垂下的一众玉环配饰随着行走的步伐随意摆动。几丈远的距离,硬是叫北豫走出了一股气势非凡的凌厉。下首一众人早已排列站好,待北豫彻底行出门外之后,方才撩袍行礼:“臣等参见陛下。”

  天色逐渐亮起来,北豫长身玉立在咸阳宫门前,眼眸流转间透着丝丝的冷意。看着跪在首位的暄景郅,北豫眸中逐渐变得深远,本就琢磨不定的表情此刻便变的更难猜测。

  诚然,人生在世,瞬息万变。九岁时的他大约从未想过能遇到暄景郅,就如眼下,他从来没想到,他与暄景郅竟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三天,他受伤病重的消息传开三天,每日或是有心或是假意前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洛彬蔚急的口舌生疮,怀着身孕日日熬了补血的药膳一天三趟的往仪元殿送。便是这样,他从满心的期颐变成失望,由满心的热血逐渐变的冰凉,他十余年来一心一意依靠的人,竟不闻不问。

  仪元殿中北煜对他拔刀相对,曾经坚持的所谓亲情在那一刻讽刺的像个笑话。可是,最终将他拉回来的,最终带着人冲进来的,不是他口口声声喊了十多年的师父。那夜,他骗自己,师父也许不知道。直至第二日的清晨,没有人知道他看着那道房门如何望眼欲穿,从满心的希冀,变成冰凉的失望,再到最后的绝望。这三日来发生的事,桩桩件件都犹如一道道利剑狠狠刺进他心上,本就千穿百孔的心更生血肉模糊。他没有父母,没有亲人,在被刺了那一刀之后,如潮水般席卷而来的绝望打的他几乎就想放手。可终究,忆起暄景郅的一言一行,他坚持,咬碎了银牙的坚持着走过去,他想在暄景郅的怀里靠一靠,哪怕一刻也好,他想如从前一般,拽着暄景郅的衣袖大哭一场,宣泄所有的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