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漆亮的大门前,陆淇早已候在青瓦叠加、沟壑纵横的廊檐下。看着车夫拉着缰绳驱使马车在台阶前停下,陆淇几步并做一道便走在马车前替暄景郅撩开车帘,小心翼翼的扶着暄景郅下了马车,然后托着自家主子的手臂一步一停的向府中走去。
今日一早,便有门房处的家丁来向他禀报,道是宫中的李总管前来向相国传达圣上口谕。内宫总管李长亲自到府,其中之事自然非同一般,陆淇身为相府管家,多少年来能够将这整个府上大大小小的事宜打点的如此妥当,其本事自然是非同一般。是以,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他便是稍一琢磨,也能猜个大概。
故而,晨日里扶着暄景郅上了进宫的马车,此刻又等在府门口候着暄景郅回府的踪影。进了府门,便有一顶四人抬的暖轿候在跟前,看着暄景郅拢着衣袖坐进坐垫极为厚实的轿子中,陆淇微一抬手,几个家丁便扛着滑竿稳当的向前走。从始至终,陆淇不曾说过一句多余的话,只是甚为妥帖的将一切打点的妥妥当当,由是,陆淇堪称暄景郅身边最为贴身之人。
当初北祁拜暄景郅为左相之时同开相府,本欲将位于咸阳十三街东口处的一处宅子赐给暄景郅开府理政,奈何暄景郅素来不喜招摇,又好清静,文人出身的他尤爱在住处摆弄些青松翠竹,故只是将弃置多年的暄家老宅略微整修了一番便用作了相府。是以,虽是堂堂一相国府邸,其间宽阔大小却委实算不得有多大,似乎也不过就是须臾的辰光,暖轿便停在了暄景郅的卧房庭前。
漫天的风雪未停,暄景郅扶着陆淇的手缓缓下轿,洁白的雪粒落在暄景郅束的纹丝不乱的发上,面容清冷,剑眉星目,不怒自威。一袭银白绣了竹叶暗纹样的缎面广袖直裾,一条同色的腰封款款扣在腰间,外披着一件雪白的貂皮大氅,便这样长身玉立在庭前廊下。
呼啸的北风吹过,带着几缕不甚滑出发冠的碎发,吹的大氅上泛着光的貂毛缓缓抖动,毫不夸张的说,此刻的暄景郅便好似一个欲腾云御风而去的仙人一般,清冷的不食半分人间烟火气。
由是他如今亦是一副病骨残躯,再不复当年的挺拔身姿;由是他如今虎落平阳,失了君王信任,被逼上战场;由是他一步一步走至今日,早没有了当年暄家大公子的的风彩卓然。但,任谁也不得不承认,他暄景郅就是站在那里,也自有一番别样的风骨。
不知是否因为天气实在寒冷,又或者是因为病体之下血气不足,暄景郅的双唇一片惨白,没有丝毫血色,双眼有些迷茫的望着廊外的飞雪,逐渐凝聚成一个汇点,墨色的眼眸隐隐透着一股凌厉,语音出口,却是极难辩出喜怒:“去把夏先生找来。”
“是”
看着陆淇的背影,暄景郅再无留恋,只拄着手中的拐杖一步一步行回了房中。后日便要启程北上,能留给他的时间只有区区十几个时辰,而他要做的事,却还有许多许多。更何况,以他对北祁的了解,只怕明日清晨一道旨意下来着令他即刻出发也是大有可能。事到如今,他自知此身不保,绝无下场,或是战死疆场,或是一出咸阳便被暄家派来的人或杀或捕,又或者,顾言之暗中下手,江南钟家亦可借此机会横插一脚......无论是哪一种,如今的他,丝毫没有还手的能力。
可是,他曾经,是江湖上横扫千万人的第一高手啊......
又或者,黄天眷顾,能赐他有命回到中原,与小弟相携余生?呵......天知道。
夏燕青推门进来的时候,正见的便是暄景郅靠在窗棂一旁的墙壁上,唇角勾着一抹似笑非笑的意味把玩着手中的一管玉箫。听到动静,暄景郅扶着木质的窗沿缓缓转身,看向夏燕青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替我照顾好阿楠和兕子。”
夏燕青亦向前走了几步靠在暄景郅身旁的墙壁上,夹杂着几分意料之中的了然,出口的话却好似与暄景郅驴唇不对马嘴:“腿不好,就多坐着,逞什么强,还当自己是当年的玄霄宫宫主呢?你有本事生,怎么没本事照顾呢?”
这句话,前半句听起来前后丝毫不搭调,若是叫旁人去听定是一头雾水,但暄景郅却是听懂了。话中深意,无非便是,如今大局已定,栋梁已成,他这根支柱自然也是该拆的时候了,只不过,当年自是当年,如今也自是如今。后半句倒是接了话茬,只是,分明是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埋怨,算不得多少气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