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良久的沉默,殿中静的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看着自己曾经口口声声叫着皇兄的人此时此刻就这样平静的看着自己,北煜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又好似被扔进油锅历经一段痛不欲生的翻炸。掌心中不断渗出的水渍几乎叫握着刀柄的手指滑腻的脱手,经过这许许多多,直至今日他站在这里逼宫篡位,他却只这样平静的说:小煜。
却原来,放不下的又何止是他,比之更在意的,还有自己呵......压着胸腔中的心绪,北煜也便那样的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兄长,语音出口,有些干涩:“哥哥。”
一声小煜,一句哥哥,十年光阴,沧海桑田。
此时此刻,兄弟二人好似通了灵犀,全了心意,不约而同的恨苍天为何如此残忍,恨世事为何偏要这般捉弄他们。
诚然,这世上的阴差阳错从未止歇,北豫与北煜 看似是截然相反的兄弟俩,却归根到底是相像的血浓于水。如果三年前的北豫没有逼死北祁;如果没有十三年前的那桩血案;如果,没有天子山济贤观中的悠悠十载光阴;如果,当年的江毓妃还在凤仪宫中活的一如当初。也许,这一切,也许都该是一如当年的样子。北豫依旧是北祁钟爱的长子,北煜也一直会是那个不解世事单纯的好似一张白纸的少年郎,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便这样,走过他们本该一世无虞的人生。
可是,这世上又何来如果二字。当年神农氏尝遍百草,寻遍九州,也终究未曾寻到过一株名曰“如果后悔”的草药。这一场足足经过数十年光阴的恩怨纠葛,归根究底,竟不知该怪谁,又该恨谁。是当年顾言之与燕离墨的猜准帝心?还是十三年前毫无错处的布局?又或者,一切因果,始于林妍诗、江瓷与北祁之间的爱恨?也许,这一切,从一开始,便全都是错的。
那场雨,那个人,那段情,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发生。帝王的爱,犹如万钧之重,可又轻若鸿毛;如烈酒般醇厚,可又比白水更加清浅。他可以给你足以比重江山的爱意,可同样,也要承受他与这爱意一般重的绝情。这样的爱,又或者说,这样的绝,又怎能是一个寻常人轻易就能受得起的。当年江瓷与北祁,抛开了彼此都天潢贵胄的身份,一段露水情缘,爱的毫无保留,爱的刻骨铭心。可,终究那样的纯净明媚只存在于江瓷和北祁,当二人套上皇帝和毓妃的枷锁,所有的一切,大抵,便全都变了味。
皇家、庙堂、君臣,江山、社稷、帝王。那点本就如蜻蜓点水般的情义又怎能抵得过这千重的山,万丈的海。可是,如果没有这一切,又何来的北豫,何来的林妍诗,没有林妍诗,又何来的北煜,何来的今日当朝相国,何来今日的君王?
归根究底,如果真的要怪,大概也只能怪这天意弄人,老天爷与这世人开了一个多大的玩笑,苍天何忍?
看着眼前的人,北豫其实从未恨过。亲眼看着母妃被斩首的恨,济贤观中受过的苦,他恨过北祁,恨过顾言之,恨过这世道的昏暗,恨过老天的残忍。可是,他从未恨过北煜,他一直以来都认为,那样的苦难劫数,他痛,但北煜又焉能不痛。幼弟无辜,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此时此刻,北豫的脑中心上,好似忘了北煜今遭来的目的是为了弑主夺位。满腹情绪,一腔热血,眼里心里,好似都被眼前的这张脸,耳边的那一句哥哥洋溢的满满。明明有千头万绪的话,却又梗在喉中,有口难言。
看着眼前分明熟悉又陌生的脸,北豫微微勾起了唇角,从未有过的笑,笑得那样毫无城府,笑得那样平易近人。那样的眼神,就是好似包含欣慰,却又充满歉疚,还有许多说不清的东西。此时此刻,北豫毫无帝王的架子,也没有丝毫皇家的君臣之别,宛如一个寻常百姓家的长兄,就那样看着面前的北煜。好似呓语一般,北豫就那样笑着道出了口:“小煜,你说父皇是不是真的讨厌我。”
一句话,就这样平平静静的道出口,却如走马灯一般勾起了前尘往事的千回百转。这么多年他刻意隐忍的,有意遗忘的,都如镜花水月一般在脑海中浮现的清晰无比。记忆忽闪间,是那年浅雨初夏,刚满九岁的北豫拉着他的手去太液池上泛舟,小小的两个人把船划进荷丛深处,好似与世隔绝的一方天地,北豫抱着膝盖看着自己说:小煜,你说父皇是不是真的讨厌我。
一句话,时隔多年,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