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尧姜_作者:九纵(144)

  他几乎真要认为,她是天地而生的精魅,落入凡间,成为棋子,成为玩|物,历经磨难,还是想做人。

  而他呢,他也是没有双亲的人,可他必须表现出合适的怨愤,给监视此处的人听,表示他仍孺慕所谓的父皇。

  他重复当日被带下去时的怒吼,然而并无半分恳切,只是麻木的低喃,“百姓有冤,可诉于县官,臣子有冤,可诉于君王,儿子有冤,该诉于谁。”

  姚监副跟着呢喃,眸中满是不解,如同沉入一个魔咒,冷笑泠然,似一泓清泉,渐渐结了冰,冻在喉咙口,“该诉于谁?”

  她披头散发,笑出一口白牙,遮住一脸的诡谲与邪恶,掺杂些许发自内心的欢喜,狠戾而滑稽,残忍又可悲。

  他看不见她的面容,只觉眼中跟着发涩,疼得恨不得剜下来才好。

  他不知道她为何如此痛苦,只知道她拼命守护的人,认不出她,或者认出了,还是想她死。

  这种痛苦,他未曾经历。

  他这一辈子算得上顺风顺水,原本只是昭廉太子的庶长子,母亲又不受宠爱,没成想东宫一场大火,他与慕容昭换了过来,他亲眼看见自己的母亲,拖着慕容昭葬身火海,而他成为尊荣无比的弘王殿下。

  梁帝虽宠爱李贵妃,却明显更喜爱廉王,他看得出来,梁帝欣赏直爽的性子,于是他从不掩盖自己的聪慧,也渐渐发现,自己终究逃不过庶子的命运。

  他本不想这么快翻脸的。

  父皇,谁让你立了太子,还不肯给我活路。

  弘王殿下等对面那个人笑完,看见她瑟瑟发抖,异常美,春雨坠梨花,细微处抖动的神经绽放绚烂到极致的美丽,必是临迫死亡的华丽篇章。

  那凄惘迷离的眼神,妖精似的女子,一眼就要勾人魂。

  时间都静止,他仿佛老僧入定,又是红尘俗人,七情六欲都占满,无法自制。

  他心里的人,一直是桑琰,否则也不会教她有了孩子,更不会怀疑她之余,还保她性命,嘉宁险些害死她,还被他狠狠责骂,勒令下不为例。

  可她呢,他一直觉得,她是个心性坚定的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却独独在对他的美人计上,半途而废,究竟是他太没魅力,还是她心中另有他人。

  她心里或许有桑琰,却更有那个人吧。

  他瞥见阴暗中的人影,表情像深冬一般清冽,一笑又将冰雪融化了,“阿绛,恨你师父吗?”

  她抬起脸,弯着唇角,葳蕤生光,半露倾城芙蓉色,“没有他,就没有我,欠他的,我总要还的,还完了,剥他的皮吃他的肉,才算公平。”

  有人望着她含笑眼眸,被她口中沾着毒液的话语蜇得跌退,他不能置信,她竟恨他怨他到这个地步。

  是了,是他害她沦落民间,成各方操纵的棋子,成杀人不眨眼的行尸。

  尧姜殿下眨眼,终于扳回一城,大胜之后,高呼痛快,傲气凛凛。

  而他恍然神伤,如入迷局,进退维谷。

  这的确是她的心里话,临到最后,最危险的时候,她想告诉他自己的恨意,想告诉他若要陪她赌下去,来日就莫要后悔。

  她记得那个缱绻的夜,潜伏着汹涌浪涛,沉沉爱意不过表象,最真切内里血肉模糊,腐朽不堪,皆是一头凶兽,只恨不能将对方吞噬。

  他害死慕容云,害得慕容尧姜执迷权势,割舍最爱的人,生不如死,他坦诚,是为了更好地操纵她,可心里,焉能没有防备,焉能没有忌讳。

  他替她挡不了风雨,全是在招风惹雨。他卷她入这凄风苦雨,哪日他后悔了,就能抽身而返,逍遥自在,而她不论成败,注定成困兽,难善终。

  她自始至终,都是他的棋子。

  血海深仇,真真是血海深仇。

  尧姜殿下气昏了头,口不择言,逮谁咬谁,咬得满口血沫,捂住腹下的伤,五脏六腑一阵翻涌,喉头腥甜再难忍住,终于吐出血来。

  她疼得跌在地上,打滚,愣是一滴泪没掉。

  她还在笑,凄厉如鬼魅。

  她腹腔里的血好似流不尽。

  全甄,你知不知道你堂姐武艺高强,我与人合力,虽伤她根本,又付出何等代价,你把我关在这里,是要我活活痛死吗。

  她是有预感的,所以故意气走暗处的那个人,她说不上为什么,大概是不想再欠他,她知道这很愚蠢,反正她英雄救美已经够愚蠢的了,再愚蠢一点,好像也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