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尧姜_作者:九纵(199)

  这日他在武英殿中,进言重开恩科事宜,女帝不时颔首,却还带了只眼睛在太子身上。

  她为人母之后,周身由内而外散发温柔,段辜存不由就多看了几眼。

  女帝恢复得跟怀孕前几乎没有什么两样,脸如三月桃花,眸光春水意动,硬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大概是食补吃多了,身材倒是丰腴了些。黑金色缠绕的厚重衮服,赤红的里衣隐约可见,金玉革带折纤腰,反倒使傲然挺立的胸脯愈发高城深沟……

  首辅大人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掩饰自己狼狈的一面,道寒门士子的名额要多加几个,却得费番周折。

  那只团子见了段首辅好几回,唯有今日看他红了脸,不由好奇想看清楚,爬着爬着,一骨碌就要滚落在地。尧姜陛下笑着过去接住他,吧唧一口亲上,觉得齿颊生香,蹭蹭他的鼻尖,咬咬他的粉腮,恨不得一口吞了这糯米团子。

  段首辅失笑,“陛下真是童心未泯。”

  女帝抱着太子在膝上,表情恢复了严肃,沉吟半晌才道:“听闻令郎意在科举?”

  段辜存不喜他那亡妻,连带着不喜他这独子,十几岁就打发到婺州,婺州地处东南,风景秀美,不少文人雅士隐居于此,是个游学玩乐的好去处。

  据传父子情淡,一个放任自流,一个不屑一顾。

  尧姜不这么看,婺州,人杰地灵,藏龙卧虎,若寻着一二治国良才,岂非便宜了他段氏。

  如今入仕,可见婺州必有所获,才急于在朝堂之上,大展拳脚。

  段辜存看着清心寡欲,实则是个贪恋权势的狂热分子,不过装得温和有礼,教养儿子,自然也是如出一辙——韬光养晦式的藏拙。

  那日他说他只爱权势,还真把尧姜吓了一跳,奇怪他竟承认得如此痛快,后来想想,她实在太了解他,根本没必要隐瞒。

  可在亲子入仕之事上,他明显有所隐瞒。

  女帝试探道,殿试之时,可酌情给令郎优待。

  段首辅义正词严,道犬子未必能入殿试,即便入了,还望陛下不必徇私。

  她奇怪看他一眼,意思是跟朕就不必客气了,他刚正不阿起来,她就不知该如何笼络了,转了转眼珠,调戏道:“仲渝的孩子就是朕的孩子。”

  段首辅:“!”

  犬子比陛下还大四岁,陛下说这话良心不会痛吗。

  段首辅自然不信她母爱泛滥,大概只想套话,于是谦卑得不能更谦卑,“臣蒙陛下赏识,已然足够,不敢贪得无厌。”

  她干笑一声,他莫名听出了苦涩,“既如此,令郎给朕做个贵妃可好?”

  她神色极为认真,不似玩笑,眼里情意翻涌,渐成偏执,而最终必要叹气,像情根深种的怨妇,表示寤寐思服的怅惘。

  “朕得不到你,得到他也是好的……”

  段首辅一噎,最终只得退一步,“寒门士子的名额,便由臣来争取罢。”

  女帝挠着团子的下巴,“嗯”了一声,再没下文。

  他退下,只觉背后生了眼睛,看见她苦笑心伤的模样。

  他不是第一次舍弃她,她必然心寒了,他与她一路走来,不离不弃的只有利益,而感情,永远不在考虑之中。

  他所能做的,只是将利益一致的事先行,而早晚的决裂,就让它来得晚一些。

  他想起她说的“我们以天下相托”,何等恣意飞扬,心中磅礴的情意就再也克制不住——他们是世上最了解彼此的人,天下煮酒,青梅飘香。

  她从来能猜出他的心思,知道他下一步如何走,这并不使他忌惮她,反而生出隐秘的贪恋。

  就好似一条路,他走得过快,一直自傲没人能跟上,可如此太久以后,才觉察到原来身边什么都没有,使他不得不放慢脚步去等。忽然有那么一天,他回头,居然发现有人不紧不慢地追了上来——

  很好很强大的尧姜陛下。

  他们是世上最悲哀的爱人。

  因为身份无法在一起,心中太多牵绊,无法信任对方,更悲哀的是,能猜出每一步背后,最残忍的考量。

  这考量之中,容得下利益,容不下情谊。

  他依旧爱她,她或许也依旧爱他,天下为弈,这饕餮盛宴之上,那么一点点的真心,就只是一道可有可无的配菜。

  他想,她的分量与自己的性命等同,而整个段氏成为一个小小的砝码,彻底压垮了他不切实际的爱恋,天平总会倒向理智的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