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尧姜_作者:九纵(213)

  她做得多,说得少,有时发起呆来,又聋又瞎。

  她成了个面瘫,全身上下都写着“轻蔑”二字。

  明言着轻蔑什么人,并不是十足的轻蔑。唯沉默是最高的轻蔑,最高的轻蔑是无言,而且连眼珠也不转过去。

  可她一说话,又能把人气死,

  段辜存曾拉了她的手,很真诚地问:“有没有人说过,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让人对人世失望。”

  因为过于直白,才会失望于人心的黑暗与可怕。

  他直觉她爱了一个人,于是那日在他府上,他取出凤尾琴,要与她弹琴,也要与她谈情。

  他坐在她身侧,“能告诉我,你究竟想要什么吗?”

  她说:“我不想被遗忘,只能尽最大可能,活在每个人的心里。”

  他使劲把她往前一拽,将她横抱在自己怀里,坐在他腿上。他的怀抱十分适宜,他的眼中染上了一抹嫉妒。

  他不肯承认的嫉妒。

  她心里已然有了旁人,希望那人心里也有她。

  他抱着她,引着她的手,去拨一根根的琴弦,呼吸相闻,情意幽微。他拨一个音,她和一个音,不高不低,不疾不徐,恰到好处,高山流水般的投契。

  他附耳过去,“唯恐海棠春睡去,世间安得解语花。”

  她酥颊含笑,“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她的如来,是皇权富贵,她的卿,却又是谁?

  开始不是他,他莫可奈何,然而终究是他的时候,他弃如敝履。

  立场不同,各有责任,怎奈一路同行,猜忌怀疑中也有真心,而这真心,总比想象中,要多一点。

  那一个漫长的春天,永不凋零的桃花,漫天飞舞的柳絮,凤尾妙音,细细弹拨,一桩缱绻缠绵,一处情好难分。

  他又问她:“你从没当我是长辈吧?”

  她笑得狡黠,“你是师友,不是长辈,你为我解惑,我为你解忧,这是同道中人,不分立场,不分敌友,来日分道扬镳,也记得今日高山流水,知音难求。”

  他也笑,她如此通透,知道来日必会相争,他又不甘,他想让她为他牵绊,才能免于日后的争斗。

  他终是握了她白玉般的手,珍而重之地暖着,抬眼可见情意如海,翻涌如雾,滔滔不绝,“若来日为敌,又当如何?”

  她满目坦荡,毫不躲闪,“你之于我,如司马懿之于曹丕,若你无司马懿之野心,我必不会赶尽杀绝,反之,各凭本事。”

  她太过理智,他懊恼蹙眉,似在责怪她不曾考量生死与共的情谊,“各凭本事?难道不会不忍?”

  她却似习惯了这样的矛盾,毫不在意相爱相杀的纠结,“任何一段感情,没有痛感,只有快感,便无法刻骨,任何一对知己,没有争斗,只有携手,便无法铭心。”

  “惺惺相惜,只存在于敌手之间,这种情谊无法言说,无法得到,无法割舍,才显得可贵。”

  她脸上是不符合年纪的看穿一切,“若你我为敌,我必拼尽全力,望你亦然。唯有若此,你我才能更了解彼此,才能心甘情愿死在一方的手里。”

  她坚定道:“敌手之间,尊重才是最高的情谊,因为没有人愿意被看轻。”

  他想,她通透若此,自己堂堂男儿,又有何不能释然,在无数个与她争斗后疲惫心痛的夜晚,他都会想起她笑意宛然,真正的玲珑剔透,刻骨铭心。

  真正的高山流水,知音难求。

  他抚着凤尾琴,拨起几个闲闲的音,想起自己断了腿的时候,想起孝昭仁皇后那句“帝力于我何有哉”。

  谁不想自由自在,问心无愧,逃脱权势的囚笼,去做天地一沙鸥。

  可终究还是要落败,所有高洁的心志,所有兼济天下的抱负,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等到有能力实现,又困于权势桎梏,放不开手脚,不愿拿这滔天富贵去冒险。

  他本以为她看惯人心险恶,不想仍有赤子之心,仍要还这世道清明,仍要成全万万百姓,他很想讽她天真,却又没有资格。

  她最吸引人的,是她身处幽暗,心向微光,她在被舍弃中学会无偿的爱,这可贵无比。

  她非但学会了爱别人,还学会了爱天下,爱天下人。

  他应该为她骄傲,却又为自己悲哀,他能感觉到,她对他的爱,越来越渺。

  今日武英殿中,她愤怒得要杀他,却又是什么,教她最终只挑开了他的衣衫,然后转身,颤得一身的纠结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