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懒懒一笑,将那盏风中款摆久久不灭的灯火递过,“方圆寺清严大师有个打坐燃灯的神技,你看看,是不是一模一样?”
眸中狡黠嘲讽甚浓,偏偏笑意温柔,衬着如画眉目,竟教人生不出半分厌恶。初夏时节,蛙声一片,他初时未知的烦躁,终成此刻图穷匕见的懊恼。
黑暗中他闭了闭眼,微微逸出一声叹息,她瞧不清那刻骨憾意,只当他纯粹抒发一下怅惘,博人几分可怜而已。
他拂袖随意坐在她身侧,自顾斟茶,饮尽火焰灼目的微凉,他抬眼望她,眼中的慌乱来去无痕,犹是高高在上的万事尽掌。
“有何指教?”嗓音清朗,比月色分明。
付小姐闻言不语,只百无聊赖地拨弄那一盏灯火,忽地伸手就要生生掐灭火苗,不妨被人捉住指节,他力度极大,几乎折断了手指,她呼痛一声,他仍紧紧攥着不放。
她定定瞧他目中惶急,眸中兴味愈浓:“想不到还有你治不了的毒。”
宋逍闻此谬赞,唇边假笑就挂上生硬的自得,嘲讽之语也信手拈来:“命只有一条,几时丢了也就没了。”他满目温良,仿若苦口婆心的兄长。
他们双手交握,却是棋逢对手,他满目戏谑,掩盖此刻图穷匕见的苦涩。他们终要敌对,这在意料之中,却总嫌来得太快,他没资格遗憾,也不必伤感,心中的伤痛可以骗过自己,而喉头溢出的苦涩,带点血腥气味,霸道地充斥着他的口腔,却不能更加直观。
“我听闻以毒传薪,乃是犬戎的一种秘术。灯芯所需的几味珍稀药材,你这里都有。”
“清严大师恐怕不是什么活佛,而是犬戎余孽罢。”
她一句比一句狠,宋逍静静听着,握拳轻叩桌面,神色无悲无喜,只等“通敌叛国”四字判决,然后就能与之决一生死,她却话锋一转,打起了人情牌。
“你通敌不通敌,着实与我没什么干系。只是你我向来相互利用,如今这狼狈为奸,应可更为牢靠。”
他听出她狡猾打算,更听出她通透心肝,不由低头一笑,眼中浮上几缕活色,调侃中不失激赏,戏谑中隐约宠溺。
“一言为定。”
活色中寸寸灰烬犹在,缕缕怀疑绕上清明双目,只化为云淡风轻的嘲讽,嘲讽深处的几许不舍几许遗憾,随着那摇曳烛火,明暗交织起来。
风声愈紧,吹皱一盏茶凉,这是他们终要面对的立场,敌对二字,不过生死,简单如斯,唯有此刻共赏月色 ,须臾之间的执手,是利益使然,便难分纯粹的敌友,如入一场幻梦,她暗自盘算,他却妄想着地老天荒。
有些爱,太荒凉。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一厢情愿,真的是很绝望
即便坐拥天下,也握不住一人真心
可还忍不住去努力
可惜有人看得透彻,就不愿意强求
倒不是爱得不深,只是看得到结局,不想为人厌弃
一个人的故事,不算爱情,却足够成诗
因爱生忧怖
第9章 、生死相对
鸿香楼近日排的一出皮影戏颇为出彩,讲的是痴情书生为心上人之父顶罪入狱的一段轶事。南腔融合北曲,配以江南丝竹,既不失明快节奏,又兼具水乡韵味。唱词道白皆是黔州方言,情意服帖骨髓,字句动人心弦。
雕花剪纸的皮影,连腰间配饰也描绘得细致分明,浓墨重彩,一纸白屏,刻画出朦胧倩影,翻覆出浪荡愁情。春柳桃枝,灼灼相亲,女旦绿衫花袍,男旦素衣白裳,唱喏间若即若离,时远时近,挑逗着彼此的衷肠,撩拨着看客的春心。
“来的是谁家女子,生得是春光满面,俊俏非凡。”
“这位姑娘,请你停下美丽的脚步,你可知,自己犯下了,什么样的错误。”
“这位郎君,明明是你的小船,堵上了我的去路。你看这窄窄的洞桥,只容得下一人归途,你却非让这摇船的舟子,溅起我满身脏污。怎么反倒,怪罪起是我的错误呢。”
“你的错误,就是美若天仙。蓬松的乌发,涨满了我的眼帘,看不见苦海无边,只是漆黑一片。”
阶下之囚尹况咀嚼着词中幽情,放任自己沉溺在为爱痴狂的心境,仿若当真与郡守未出阁的千金,有些不可说的往来缘因。
黎同知对他颇为赏识,倒不仅仅因了这指桑骂槐的绝妙点子,更冲着尹师爷戴罪立功的乖觉,不过点拨几句,就甘愿为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