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从没爱过别人。
天上的时光总是很慢,慢到我还没把所有事忘光,天上的时光总是很快,快到我修复了另一半魂魄——我渡过我儿承因身上的魔气,我原本魂魄中最邪恶的部分物归原主,结魄的速度自然递增。
我答应了句芒大神,他日若有神仙成魔,必然是我,他渡了一半修为给我,顺道下了咒术,若我为害苍生,必会爆体而亡。
若我造福苍生,大概会在精神分裂中崩溃。
我本性中的善恶生而平衡,可邪恶的部分受了无妄海魔气滋养,只能压制不能驱除,我儿承因日日服食丹药,亦夜夜痛苦,我为人母,不能让他受苦。
这一开始就是个阴谋,彼时六界蠢蠢欲动,觊觎无妄海的力量,一旦被抽干,就需要一个载体,能驾驭这力量,对抗邪恶,为六界造福,同时沾染满身血污,愈发不能控制魔气,最终正不压邪,沦为魔道。最后的结果,不是自绝于世,就是有人替天行道。
我就是这个载体,俗称杀器,上古大神活下来的没几个,而他们手中的刀兵,折戟沉沙的就更多,我不是大神,充其量就是个兵器。
六界分神界、魔界、仙界、妖界、鬼界、人界,神界实力最强,魔界次之,魔界是六界中唯一不入轮回的,永生不灭,死后仍可聚气重生。
相比神界那么容易死,死了还回不来,我觉得魔界好像更适合我。
我魂魄齐全之日,六界被我收拾了个遍,已然一派祥和,到处歌功颂德,说他们的天君对待敌人如何英武,对待子民如何仁善。
我在内心耻笑,你们还不知道吧,我早就成了魔,也不再喜欢天界,如今战事已平,更加频繁往人间跑,终于找到轮回转世的真真,并且是个少年郎,叫云枕。
枕云为眠,这是个多么有诗意的名字啊!
云枕出身世家,却不喜读书,只喜刀兵,想要仗剑江湖、三五知己,我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一身红衣立在他挑灯夜读的窗前,冷风把我维持妖娆身姿的脊背都吹僵了,他睁着眼睛,却并没看见。
我后来才知道,他睁着眼睛睡觉……
他终于醒来,然后作揖,说姑娘是人是鬼,我俏皮一笑,说我是魔。
云枕也笑,脸慢慢地红了,哐当一声就扔掉了袖中的长剑,星星眼托腮花痴状,问我做魔快乐吗,我说还好吧,我现在想做人,你能帮我吗。
他眨了眨眼,我也眨了眨眼,频率一模一样,他被逗笑,只能说好。
云枕的书法写得很好,我歪缠着要他教,来掩饰自己的一窍不通,他握着我的手,写了四个大字。
一见倾心。
我陷入深深的陶醉,我这样温柔婉约、强悍大度、外柔内刚、聪明绝顶的……魔,我自己都爱上我自己了。
魔,是执着的象征。
无妄海底的执念不是我的,我还能压制一二,可我自己的执念被它们诱惑,愈演愈烈——我早知结局,为免惹人伤心,隔绝旧友亲眷,已经孤独太久,临死之前,想要一个家。
饮鸩止渴,却也是个办法。
我以为和云枕只是一对玩伴,我教他武艺,他教我做人,我并不想他记得我,只想取暖,可是有一天,他抿着唇低低地道:“阿叶,你……”后面几个字实在是音量太低,我问到第十遍的时候才终于听清,他是说,你愿意嫁给我么?
我当时就错乱了,差点咬到舌头,“谁、谁、谁?你嫁给我,还是我嫁给你?谁嫁给你?你嫁给谁?我嫁给谁?”
他别过脸,玉般光洁的容颜上,晕过一丝胭红。
那是无数轮回中唯一一次,我看见他羞涩的样子。
我入魔已有上千年,明面上还是正义凛然的天君,学得一手道貌岸然,如今却不知如何虚与委蛇。
云枕甚至想好了,他收拾好金银细软,选一个黄道吉日,就要和我私奔,他找个镖局当武师,我在家里吃白饭,日子一定花好月圆。
我不好打击他积极性,只得委婉道,我不会变老,以后要被当成妖怪的,他说他把我藏起来就好,我说我是魔你怕吗,他说我怕你走,我语塞,有理说不清。
我与他私奔到一个破庙里,我瞥见一片紫色衣角,并没有理会,仍生火烤馒头吃,我递过烤好的馒头,云枕感动得眼泪哗哗,我伸手替他拭泪,反被他一把拉入怀中。
霎时空气凝结,他保持着吻我的动作,却再也吻不下去,一只袖子轻轻一拂,他就从我身上滚落,沉入一场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