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驶离码头,进入市区后,道路越发平坦,待道两旁都是林立的西式建筑以及随处可见的法国梧桐,街上人群熙攘。有西装笔挺的男士,旗袍袅娜的上海小姐,金发碧眼的白俄女郎,棕发蓝眼的西方人,留蓄长发、上衣到膝盖包着红头巾的“红头阿三”,还有黑色长袍的神父,托钵化缘的法师,手握拂尘的道士,白衣白帽白衫的袄教信徒……不知哪间房子里传出来的风情迷离的歌声,街上“侬啊伊啊”的是久不闻的上海话……
空气中扑面而来的这种最独特的气息,整个世界也唯有上海。
如果不是地址无误,褚韶华都会怀疑自己走错家门。
按开门铃,里面出来的是位四十来岁黑裤青褂的干净妇人,小刘同玉嫂道,“小姐回来了。”
玉嫂便知这位漂亮又摩登的小姐便是自己主家,连忙迎接褚韶华进门。
脚下是一道蜿蜒的铺设整齐的红砖路,院里草坪修剪的整齐,桂花树的花期正好,一枝枝米粒般金黄小花簇在一起,在绿叶掩映间开放,芳香浓郁至极。两年没有回来,屋前多了一架葡萄藤,挂着的架子上还有几串把嘟嘟的紫色葡萄。
红砖绿窗的洋房,窗子应该漆新过了,整个房子都透着一股新鲜朝气。进得厅内,家俱全都换了新的,是酒红的颜色,墙壁上挂着一些西洋风景画点缀。褚韶华到自己卧室,推开门,却是一间规格整齐的书房。褚韶华进去细看,架子垒垒码着的都是褚韶华先前书房的书。
玉嫂端了茶过来,褚韶华去了另一间主卧,果然,这里才是卧室。布置房间的人显然熟悉褚韶华的生活习惯,在卧室里也放了个小小书架,上面都是一些时下上海的新书,褚韶华大都没看过的。
司机小刘提进行礼,褚韶华让小刘只管去休息,她整理行礼,玉嫂在一畔帮忙,衣服拿出来挂好,有些需要再熨烫的交给玉嫂,俩人顺便说起话来。玉嫂和小刘都是闻知秋从老家找来的,不过并不是亲戚。玉嫂的国语中带着一丝江南口音的柔软调子,“我是一个多月前过来的,闻先生说他是代小姐找的下人,我和小刘下月工钱就从小姐这里领了。”
褚韶华行礼简单,一时便理好了,随口问,“你们一月多少钱?”
“我是十块大洋,小刘是十五块。”玉嫂说,“小姐,我擅长烧苏州菜,烧鱼烧虾都拿手,现在鱼虾都肥,正是当吃的时候。您中午想吃什么,我去安排。”
褚韶华道,“你看着烧吧,中午就咱们三个,简单些无妨。晚上我请闻先生过来吃饭,再丰盛一些。也不要做多,会浪费。”
玉嫂欢喜应下,去厨房准备午饭。
褚韶华合衣躺在大床上,曲起一手挡住眼睛,从手指的缝隙间,看到洁白干净的石膏顶,精致简约的水晶灯,有带着桂花香的微风从纱窗里吹进来,白色的轻纱窗帘飘扬落下,窗外传来小鸟啾鸣,心脏平静安宁,或者,这就是家的感觉。
躺了一会儿,褚韶华才去客厅,按照记忆中的号码拨通电话,里面传来闻先生公事化的声音,“喂,您好,闻知秋。”
褚韶华的唇角不禁扬了起来,“您好,闻先生,是我,褚韶华。”
然后,电话的另一头突然传来“啊!”的一声大叫,然后,闻先生大概是想说什么,却是先发出咕唧一声吞咽口水的声音。褚韶华可以想像闻先生的狼狈,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闻知秋扶住险些碰洒的茶杯,听到褚韶华的笑声,颇是郁闷,继而,自己也笑起来。“回来了。见到小刘了吗?”
“见到了。”褚韶华看看客厅的落地窗,低头看看自己的鞋和新铺的地板,另一只手无意识的缠绕着手指间柔软的电话线,“已经在家了。”
“路上都好?”
“都好。”短暂的沉默后,褚韶华突然有种说不出的空虚,她发现自己与闻知秋因为分别的原因,好像没有共同话题了。褚韶华按捺住心中的恐慌,“晚上你过来吃饭吧。”
闻知秋问,“中午你有安排吗?”
“没有。”
“到市政厅来,中午请你吃梅菜扣肉。我真他妈的想死你了,还等得到晚上!立刻过来!我手头还有些事,咱们中午一起吃饭,晚上一起吃饭,你让小刘去我家给我拿些换洗衣服,我晚上住你家,我不走了我!”闻知秋噼哩啪啦的就是一堆话顺着电话线轰炸过去,完全不愧褚韶华对他的评价,啰嗦的要命!闻知秋还要求,“先别给你那些朋友打电话,不然他们今天就得过去!唉呀,咱们先清净清净,明天再跟他们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