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瘠玫瑰_作者:陈阿塔(94)

2019-04-19 陈阿塔

  墓碑上,黑白照片,女人眉眼秀气,笑容可亲,温柔地注视着他。

  谢西然在这束温柔的目光中渐渐低下头颅,他无地自容,在这个真正无私的女人面前他深刻地感到惭愧自卑,她才是无私的馈赠者,不求回报的给予者,而他不止想要回报,还想要得太多。

  回想这两天与江春娣的摊牌,她从头到尾没有跟他说过一次侮辱性的重话,老人家保持着尊重与爱惜,最后也没有怪罪他。

  谢西然的肩膀在颤动,铺天盖地的负罪感袭来,沉重得他几乎挺不直脊背。

  如果怪罪他多好,如果责骂他多好,江春娣越是凶悍无情,他才越是能够解脱,越是能够一意孤行,强势地心安理得地坚持下去,然而她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一如傅语诺没有给过他机会。

  谢西然弯腰撑住自己的膝盖,五脏六腑痛绞成一团,呼吸牵着心脏一路麻痹到指端。

  他还可以坚持吗,当沉船的另一端站着的不止是傅语诺,还有她的家人,她的母亲,他背弃的良心,他还有脸坚持下去吗。

  冰凉的风雪淹没了迷茫的追问。

  *

  再醒来时,霞光在天际扯开撕裂的大口,红日跃跃欲试,从山峦背后探头,灰白的群鸟自天际一掠而过。

  尖削的北风刮擦着脸颊,谢西然从疼痛中冻醒,长腿曲折了一夜,后颈压着大理石的棱角,他四肢僵硬,揉着酸痛的关节站起来。

  墓地静默无言,满目凄然。

  高档西装折出了痕迹,脑后一撮头发被压得支棱着,安普的最高执行官从未如此不修边幅。

  谢西然走出墓地,沿着山路缓慢下行,他还没想清楚下一步该去哪里,是江家,还是回南城。

  索性先去喂饱自己。

  在路口的早餐摊买了油条和馒头,他像城市底层的每一个劳碌者一样地不拘地蹲在路边吃东西,旁边有个人莫名其妙地瞅了他好几眼,终于忍不住凑不过来打探,兄弟,你屁股下面坐着的这件高仿西装哪里买的,我看面料很好,仿得不错,给我介绍一下?

  谢西然笑了笑,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名片递给他,起身离开。

  那人低头一看,安普医疗,CEO,谢西然……什么玩意儿?他把名片揉成一团丢到一旁,又认真地啃起馒头。

  谢西然回到车上,扭身从后座翻出一套干净的西装,换上,再掰下方向盘上方的后视镜,对着镜子梳理头发,将刘海一丝不苟地抄到脑后,重新戴上金丝边眼睛,英俊的男人习惯了保持整洁和体面。

  他降下车窗,手肘压在窗户,徐徐地抽尽一支烟。

  袅袅烟雾隐着如墨的眉眼,远天的厚云遮挡着初升的旭日,霞光从云后射出,将破未破。

  一支烟毕,人也好似回复了一些精神。

  但他还是茫然,该去哪,傅语诺在哪,疼痛后知后觉地顺着尾椎骨漫上来。

  痛,真的很痛,但他还没有放弃。

  谢西然升起车窗,刚准备打方向盘,手机无预兆地响了起来,是孙戴安。

  “老谢,我打探到了一点消息。”孙戴安在那头犹犹豫豫,吞吞吐吐,惹得他不耐烦。

  “有话快说。”

  “你别这么急躁,”孙戴安在电话里叹了一口气说,“阿诺好像病了,她见宋桀不是约会,是……是为了治病。”

  谢西然的耳边嗡地响起一阵轰鸣,像同时有几万伏电流穿梭而过。

  “你说什么?”

  往后的话变得忽近忽远,断续模糊。

  ……她得了躁郁症,三年前得的,当时还挺严重,我从宋桀电脑里查到的。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我问了他,他说她不敢让你知道,怕你自责。

  “孙戴安,你大声点?”

  ……说是本来已经好了,最近不知道怎么地好像又有复发的意思。

  “喂?你还在吗?”

  ……

  谢西然捂着嗡鸣的耳朵,艰难地捕捉对方的话语:“你的意思是,她的病因……是我?”

  孙戴安再说什么他就听不清了,彻底听不清了,谢西然用力攥着方向盘,手指指节发白,压抑颤动的瞳膜映出远天旭日,火红,热烈,万丈霞光破云而出,如一团流火滚滚燃烧。

  大脑一片混乱,夹杂着剧烈的耳鸣共同摧毁着他,谢西然痛苦地捂着耳朵,睁眼,闭眼,画面扭曲,手握不住方向盘,他被刺眼的霞光灼伤,眼眶烧得涨痛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