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容筠似有所悟,也随之跟了进去。
房中还是熟悉的摆设,母亲躺在床榻上,也是年轻的样子,脸色苍白,虚弱至极。
父亲爱怜地擦过母亲汗湿的额头,理着她凌乱的湿发,怜惜低语:“清清辛苦了……”
母亲笑着摇头,虚弱地说不出话来。
晏容筠记得,母亲闺名清娉,父亲一直喜欢叫她清清。
母亲生他时险些难产,伤了身子,再不能生育,所以他是父亲唯一的孩子,晏家的嫡长子。
他看着父亲抱起襁褓里皱巴巴的自己,笑道:“是个男孩,那就我们早已拟好的,取名容筠。”
“遥遥若高山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望他将来成为一个君子,不辱我晏家门风。”
晏容筠神情动容,他来到了自己刚出生时,父亲母亲还是年轻的模样。
在静王府的日日夜夜,他脑海中一遍遍地重复着行刑台上的处刑,那是他的亲人,脸上还带着悲愤和不甘,高高喷溅而出的鲜血,染红了行刑令牌,也染红了天空。
不久前离家时还与他言笑,催他早些归来的人,如今成了一具具软倒的尸身。那一张张不甘的脸,让他再想不起他们生前的音容笑貌。
晏家所有人都不明白,明明他们忠心耿耿,勤良恭谨,最终怎么就成了妄想逼宫的谋逆之徒!
现在,父亲母亲就在眼前。
晏容筠眼前的景象突然模糊,一阵扭曲后,场景变了。
鹅毛大雪飘飘洒洒,世界早已覆上了厚厚的银白。
一个男孩站在雪中,瑟瑟发抖,他冻的身体发紫,却仍站在原地,任由大雪落在他的头上身上。
那是八岁时的晏容筠。
周围廊下站满了府中的仆婢,都心疼地看着快要变成雪人的男孩,却没有人敢去劝说。
母亲也站在廊下,心疼地扭紧了帕子,最终也只是不忍地别过头去。
父亲从屋中走出,将斗篷给母亲披上,劝她回屋,然后举伞一步一步向雪中走去。
“知道错在哪吗?”
晏容筠听到八岁的自己回答道:“孩儿错了,骄傲自满,耽于虚名,该罚。”
那时他就是这么回答的。
晏家百年世家,封侯拜相者多不可数,却一直低调谦逊,近些年人丁稀薄,父亲这一脉只得了他这一子,自然加倍重视与教导,他也确实不负期望,从小天资卓绝,人人盛赞。
直到八岁时他又一次赢了老师,一时得意脱口而出道:“汝之学问敢教于吾乎?”
实则话一出口他便知道错了,君子重品行,他却骄傲自满,只以为自己学识无人能及,而忘了谦逊。
父亲果然大怒,罚他立于雪中,直到明白自己的错误。
晏容筠想起那时自己站在漫天风雪中,脑中反反复复是父亲的教诲,母亲的提点,还有那些圣贤书的□□。
他从小就明白自己身上背负着晏家的责任。
那是晏容筠唯一一次受罚,此后他再没有犯过错,他是人人称道的晏家君子。
景象再次扭曲转换,这一次是热闹的皇宫宴会。
晏容筠看着十五岁的自己跟在父亲身后,走过长长的回廊,绕过繁复的御花园,到了宴会的地方。
少年的自己安静而低调地坐在位置上,在宴会进行到一半时肚子有些不舒服,请示过后皇帝让一位公公带自己前去方便。
晏容筠飘飘荡荡地跟着少年的自己,心渐渐沉了下去。
一样的路线,一样的发展。
少年的他出来后看不到带路的公公,凭着记忆往宴会走去,却很快就迷路了。
晏容筠惊慌起来,他想要同迷路的自己说话,他想要给少年指路,他想要拉走少年。
他还是失败了,少年的自己穿过他的虚影,走向他身后。
“你是谁?有什么资格拦我?”
一模一样。
少年楚颛朝拿匕首要割宫女脸的动作,被他拦下后质问的话语,都与当年一模一样。
晏容筠垂首,他怎么会傻傻的以为阻止了少年的自己,一切就都会改变。
少年的自己还在说着那些劝阻的话语,少年楚颛朝一脚踹开宫婢的声音,清晰地响在晏容筠耳边。
景象开始迅速变换,一幕幕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
少年楚颛朝经常来晏府缠着他,少年的自己也每每不厌其烦地劝解,然后被少年楚颛朝吓一跳,每每这时,楚颛朝就会得意开怀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