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当发现她被拓跋顃带走,我乱了,失控了,我只觉得,心坎有一处被人挖了鲜血淋漓的一个洞,那久违的失落与惶恐感觉,回来了。天晓得当我打开房门望见被凌虐得彻底的人时,全身都颤抖了,我紧紧的抱住了她,惊悸着她会像妳一样突然地离我而去,我已再承受不起,再一次的失去。」
「尔雅,到妳清醒过来,我们把一切都抹掉,我们重新开始,好麽……」
我们重新开始,好麽……
重新开始……
我一定是在作梦,不然怎会听到如此不真切哀求般卑微的问语……
似开未开的眼,重又阖上。疼痛和倦意如绵密的细网朝我兜头撒下,我已是无力思考,再次飞堕无边黑暗的长梦裡头。
「夕儿,妳已经睡了十天十夜,怎麽还不醒来,妳是想这样一直的睡下去麽……夕儿,夕儿……」
又是一把声音在耳边响起,怎麽彷彿每个人都不得要我安宁。
那声音,宛如空山新雨,又或者是一缕悠然随风勾起的洁白云丝,清越空旷,听得教人心旷神怡,却是声声带着催促,执意地要将我从好不容易才筑成的甜美幻境裡头唤醒。别……别吵我……可恶的……
「妳不能一直欺骗着自己不醒来,妳要起来,自己面对这一切……夕儿,别睡了,我知道妳的心很痛苦,我明白妳在矛盾些什麽,那些爱、那些恨,我都明白。只要妳能醒来,我可以什麽都不在乎了。嘘……别哭,乖,别哭了。」
直到有人用指腹一下一下的抹着我的眼角,才察觉,有微小的湿意自那裡渗出,抹去,又渗出,又抹去,抹得那麽的仔细,竟似要将我内心的伤悲绉摺一同抚平。
「我在想,倘若,我没有到过桃花林,把妳拉进这纷扰的宫廷裡……倘若,我没有遇见满天桃瓣下,那个穿着白衣袅袅而来的倩影……那麽我们彼此的哀伤,是不是可以少一点,也许往后这一切就不会发生,妳不会找回妳的过去,我也不会深陷进去……唉,可我又怎捨得没有妳……」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谁来了,谁又出去了,极漫长的时光裡,我一直都在似睡似醒之间,如飘泊于广湛大海中央的小舟,找不到一点微弱的导航的亮光。直到心底有把声音在呼唤:该是时候醒来了。然后,那好不容易才建构出来,美好的幻想世界顷刻崩塌。
瞪着头上那顶轻逸如云烟,华丽比流霞的床帐,全身虚虚浮浮的,那种不踏实的无力感仍未散去。
父皇……母后……尔雅好想念您们……
捉不住醒前一刻的刹那,无止境的悽怆悲凉又几乎将我给湮没了。
右手指头动了一下,却发现被一隻大手紧紧的栓住。精緻的纹绣锦袖,五爪金龙遨翔其上,顺着那条臂膀一路往上瞟去,我瞥见了辜祉祈那张憔悴忧鬱的脸。
坐在榻边的他正直勾勾的凝睇着我,不曾眨动的眸裡,红丝如蛛网密佈,泪光闪盈。他笑了笑,举起了我那一直被他握住的手,放在上扬的嘴角边,轻轻地吻了又吻。「谢天谢地,妳终于醒来了。」略带沙哑的声音裡,是发自内心最深最沉处的感恩和安慰。
「一定是皇上洪福齐天,保祐着公主。」床边侍候着沐岚,喜极而泣了出来。
「奴婢去唤太医。」
茗烟抹了抹眼泪,脸上却是笑着的,她匆匆欠身一福,向外走去。
我默默地环顾着置身的地方,知道自己又回到了龙元皇宫,容华宫自己的房间裡来。
兜兜转转一大圈,我又回到了这儿,多麽希望这中间所发生的事情都只是一个梦,一个悠长的噩梦。可是胸前那一大片腐骨蚀心般的痛,让我确确实实的记起了,自己是什麽原因躺在这儿。
想到了那捅刀的原因,痛楚更是从皮肉之外,直抵进心间。
「朕以为,妳不愿意再醒来看到朕了。」他的手,一直没有放开我,箍得我好紧,彷彿怕我会在他的眼皮下随时熘走不见。
藕玉般的手,握在他优雅有力的掌中,更形娇弱。
我看着他,静静的,没察觉自己的眼神是多麽的柔。
昏睡的时候,朦朦胧胧之际,我听到了,他在我耳边说的那番话。没错,他一开始接近我是立心不良,他也曾经利用过我来达成很多的事,可是,他对我流露的那些关怀,纵然有些是假的,背裡有几分是真心诚意,我还是可以看得出来。这一年,我以洛言夕的姿势出现在他身边,亲眼看着他对死去的我充满着懊恼和缅怀:夜探荒宫,芊园伫立;桂下立祭,绘製画像……想着这一点一滴,我的心就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