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只是奉命行事,若然娘娘不从……」他踏前了一步,脸上流窜凶狠之气。「那就恕奴才无礼了。」
沉黑的颜色,黑到了世间的尽头,几似要把人的灵魂也吸到裡面去。我瞪着那碗药,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请夕皇妃娘娘把碗裡的汤药喝乾淨,奴才也好尽早回去覆命。」声声催促如催魂铃,这碗裡是要命的剧毒,要的却不是我的命。
执起调羹,轻轻搅动碗中冒烟的浓稠液体,那模样看似发呆,实质是在拖延时间,自秉仁宫出来之后,我便遣沐岚找皇上去,说是有极紧要的事,算起来时间也差不多了……
「皇上驾到!」李寿的通报声使我莫名地安下了心。
辜祈祉闻讯而至,身上犹穿着锦黄金绣九龙朝服,戴珠冠挂朝珠,明显是散朝以后便匆匆赶过来。
「皇上不敢亲手除掉这个孩子,竟要借太后之手麽?」我张口便道,莹莹的眸光看着他,带着水般的润泽。
「夕儿,妳在说什麽呢?」他蹙眉走近,将看似被吓坏了的我一拥入怀,剑芒般锋利的黑眸扫向一旁站着的宫卫,显然是察觉他不应在此处出现。「有谁告诉朕,这是怎麽的一回事?」
「太后命人送来的打胎药……她说,这是皇上的旨意。」嫣明适时上前一步。
他的脸上变了颜色,眸光如火炬被燃起,灼灼照亮整个房间。
「夕儿,朕岂会这样做?不是朕,朕从未这样做过,真的没有,妳……妳千万要相信朕。」
我死死地盯着桉上的碗,活像在盯着一隻张牙舞爪的妖怪,荏白的脸色,彷彿被风一吹便要昏厥。久久,才把目光移到他的脸上。
「太后已是说得明白,这孩子身上流着龙元和紫檀的血,是个孽种,即使性别未明,亦是龙元的一大隐患。如今两军的战争进行得如火如荼,这孩子绝不能来到这世上,皇上要保龙元百年基业,必先牺牲自己的亲生骨肉。」我无力地说,笑得凄风苦雨。「皇上,这孩子是臣妾的命根,若然臣妾不肯遵旨乖乖落胎,那面前将会迎来的,是匕首、白绫,抑或鹤顶红?」
他身子一震。「没有打胎药,更没有匕首、白绫、鹤顶红,朕从不曾要伤害妳跟孩子。夕儿,妳别要胡思乱想……」
我捉住他的手,搁在自己的小腹之上,明黄和彩蓝的袖子交叠,在眼前形成一幅色彩明豔的图画。「先是皇后娘娘的稻草人,如今又……为什麽每个人都想要我孩儿的命?皇上,您试着摸一下……这是我们二人共同的生命,您感受到那小小的微弱的跳动吗?您感觉到他正在为父皇不要他而哭泣吗?」
我昂起头来,神情凄楚。「虎毒不食子,您怎麽忍心,要扼杀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呢?」
他陡地缩手,竟似触碰到一块烫人的烙铁,我知道,他动容了。「李寿,请太后立即凤驾容华宫,朕有事请教。」声音冷若雪山顶万年不溶的坚冰。
第87章 情深不寿(二)
当太后在几个宫女搀扶下跨进朱槛来的时候,容华宫犹自沉浸在一片低沉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氛围中。
「哀家早猜到,夕妃一定会把皇上搬出来。如此小事,哀家自可处理,何必惊扰皇上?」她的厉眼,自桉上汤药扫向我的身上,转而又望向满脸阴霾的辜祉祈。
「母后便是在承认,这碗打胎药是出自于您的懿旨?这个宫卫也是您的人了?」他高高举起桉上的药碗,药汁早凉,看起来更黑更浓稠,光看便觉得舌头生起了一种说不上来的苦麻。
「是哀家做的。」她坦然回应,表情傲慢。
他点点头,似乎得到了答桉。「事情既全是由母后一手策划,为何却要刻意让夕妃误会,此乃出自于朕的意思了?朕何时说过,容许母后动夕妃一根汗毛了?!」
话声未了,他重重将药碗摔落地上,发出砰然巨响,乌黑的汤药溅出了一地如画的墨梅。奴才们被这样一吓,跪倒一片,嘴裡不住的喊着「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哀家用皇上的名义……」太后的眼眸裡先是呈露着溷沌不解,渐渐,为澄明所驱离,心底登时一片清晰雪亮。
没错,这一切都是我的诡计。
我承认,我是别有用心的。秉仁宫内我对她说的那番话,只为引她上鈎,没有一个字是真的,可当时除了我俩以外便没有其他的人在场,真相如何无人知晓,更无人能够站出来为她作证。偏生此刻众人面前摆着的,却是货真价实的证据,药是她送来的,人是她的亲卫,就算我在皇上跟前扭曲她送药的意思,事已至此,她已无力为自己的行为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