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不晓得,他可以那麽的无赖不要脸,还是其实他的血液裡从来都存在着耍无赖不要脸的因子,不过以往总是为了国家政事而不择手段,如今却把这些手段在我的身上发扬光大。到底是什麽原因令他把心机花在我身上?他的王朝呢?他的子民呢?窝在这穷乡僻壤的小地方,他所重视的那些全都不要管了吗?
想得太过入神,险些儿把汤药顾焦了,我急急要端起药壶,不想被烫着了手,药汁也溅出不少。我一边懊恼自己的笨手笨脚,一边把红红的指头放在嘴边勐吹气。煎药弄炉实非我强项,不过比起开初时白袍袖子经常被火屑烧出许多洞洞来,如今的情况确是改善多了。这回为了避免他又嫌药苦说我故意整他而不肯喝药,我特别在熬药时多放入一隻雪梨,要是他再敢嫌三嫌四的话,我一定把满满的一碗药朝他兜头淋下!
幻想总是痛快的,轻盈的步调转眼已是停在他的房间门口。
「她没有起疑心吧?」
他正在跟谁说话了,我心裡奇怪,敲门的手势定在半空。
「一点都没有,她一直以为我们在酒楼相逢是场偶遇,我顺势提议她到咱书院来,她亦没有迟疑。」是展牧风的语声。「本来她住了一宵就要走了,我叫小禹装肚子痛把她的大姐姐留住,小禹的年纪虽少,演戏却挺靠谱的,丝毫没有露馅,爷大可放心。」
「难为你们为了我的事情而操心。」
「爷您这是哪裡的话!滴水之恩当涌泉以报,为您火裡来水裡去牧风在所不辞,何况是这区区小事。」
「瞧你这小老头儿,样子多严肃。」
「若不是爷为我们桐溪镇设立义学,大伙儿还在街头靠乞讨度日哩!我展牧风和小禹之所以能够读书认字,这机会都是爷给的,爷身处深宫,却经常派人探询我们的近况,连书院的夫子都是找退休的京城大官担当。眼下不仅是镇上的贫穷人家把自己的小孩送来,就连方圆百里的富贵大户也晓得我们书院的大名了。」
「『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孩子是国家日后的栋樑,推广教育乃为国者首要之事,王道之本。昔时我在龙元各地兴起义学,只冀为国家觅得治国入仕之才。」
「牧风一定用功读书,将来誓必报效朝廷,不负爷的心意。」
「好孩子。」
「爷就别思虑太多了,在这儿好好养伤吧。」
「我倒望这伤别好过来,那她就会永远留在我的身边。」
「旁观者清,牧风看得出,爷故意被蛇咬的苦肉之计,还有那一刀可没有白捱,大姐姐是非常着紧爷的,她只是嘴硬心软不敢承认,假以时日您必定可以重夺她的芳心。」
「都怪我从前做得太过,她才会不肯原谅我。」
「有我和小禹从旁暗中帮忙,何愁大事不成?」
手中汤药氤氲上昇的热气,逐渐蒙上我的眸。
原来他又在欺骗我,死性不改的傢伙,这回竟联合孩子骗我。牧风和小禹,居然助纣为虐,一直在我面前做戏,我是白疼你们了。
大骗子、小骗子!都是一群骗子!
我怒然转身,飞快回房收拾细软,大步大步的走出书院。
第104章 终章:隔岸谁与唱骊歌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一路南下,这天到了洛水河畔。古城钟声,照岸暮色,潺潺流动的不是河水,是历史,是一段自远古伊始缠绵悱恻的爱情绮梦。
雪白的衣袍被风吹捲,彷似鹅羽飘絮,疲倦的脚步踩上枯枝,一声清脆的破裂响起,而我,停下。黑白明澈的澄眸无澜无际,一若静影沉璧,凝着远去的河水,河上的景物,心头一种疼痛油然而生。我无法解释那感觉从何而来,只定定的站在原地,一任萧冷秋风伤了一怀。
命运如轮在转,我又重新回到这个地方来,深深的吸了口气,洛河彷彿跟随我的呼吸而起伏,奔流不息的河水,如脉搏在兴奋跳动。这河是有生命的,千百年的漫长岁月裡,她是否曾为孤独而歌?她是否怪我回来得太迟了?
正自在河边怔怔出神,背后有阵疾风刮过,肩头一轻,背上的行囊已是不翼而飞。
我惊惶回头,眼角馀光只来得及捉住那片一闪而逝的衣角,那人的身影快得如一根离弦的箭,转眼已成极远之处的一个黑色小点。
「我的布包……停下来!布包还我……可恶……你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