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个皇帝认为所有官吏都遵照律法行事,奉公守法,清正廉明,那无疑是在做春秋大梦。
刘彻从来不会如此天真。
等京兆府尹薛泽急急忙忙赶来文锦楼觐见刘彻时,刘彻指着身旁一个面目平常,只眉间掺杂戾气的灰衣青年道:“薛泽,朕给你引见一下廷尉史,王温舒。此后三月,他会助你打理长安刑辟。”
他轻轻把手里的天青色茶杯放到了案几上,“三月之后,若朕再见到今日之事……”
茶杯放到檀木案几上,发出嘭地一声,薛泽不由自主地心也跟着抖了抖。
陛下虽然面目平淡,不曾露出怒色,但是话中语气听着便让他心惊。
更可怕的是,陛下指着的这个青年,可是比廷尉张汤还要让人威风丧胆的煞星。
张汤本就是只听从陛下,杀人性命毫不手软的人。
眼下这个廷尉史王温舒,可是一个少年为了抢夺路人财物,用锤子锤死路人,当任广平都尉,任用盗贼做属官,逮捕郡中豪强奸猾之人,郡中豪强奸猾相连坐犯罪的有一千余家。
广平一时之间,方圆十里都是血腥。
张汤现下被陛下派往黄河沿岸,审讯抓捕此次黄河决口有过之官吏。
自张汤出长安起,每日都有络绎不绝的犯官被羁往长安。
陛下对于此类因为贪赃枉法,导致黄河堤坝年久失修,贪了国库大把财帛的官吏深恶痛绝,全部勾决了斩立决。
只要张汤一回到长安,把所有的犯官一并处死,抄家灭族。
对比起王温舒来,这样的张汤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一个良善之人。
广平处决的近千人中,有三成是王温舒亲手杀的。
据说王温舒将人杀光了以后,大声喟叹,人怎么这么快就杀光了。
从此,豪强再也不敢生事,无一盗贼敢来广平,广平俨然成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模样,王温舒也从此闻名于天下。
现如今,陛下将这个煞星给了身为京兆府尹的他,专管刑辟,绝不可能是只为了今日的事。
薛泽在路上已经听卫青说过今日之事。
卫青乃是陛下心腹。
他能够透出这些口风,可见是陛下允准的。
皂吏差役向百姓要一些孝敬,自古有之,他们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身在官场,没有人是干净的。
陛下乃是汉室天子,所作所为绝不会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今日之事,根源在于吏治。
莫非陛下这是要整顿吏治,更甚至,打击豪强世族?
自陛下处置了灌夫,贬谪了窦婴以后,朝中就隐约有了这个风向。
王温舒此人别的才能没有,只有抓人杀人的本事。
将他派来京兆府,其中深意容不得薛泽不深想。
薛泽心中瞬间转了数个念头,面上恭敬向刘彻应喏,一旁的王温舒笑得让人如沐春风,率先给薛泽见礼,“见过府君。卑臣初入长安,甚是惶恐,不足之处,还望府君多多提点。”
薛泽哪里敢提点这样一个煞星,扯出一丝笑容,“王大人过谦了。王大人在广平之功绩,天下皆知。在下还要向王大人请教诸事。”
“好了,你们要请教,寻别的地儿说去”刘彻一向在对待大臣时不耐烦这些表面文章,“你们二人记住,朕只有一句话,治不好长安,朕便治了你们。”
眼下黄河决口要撤换一大批官吏,三月之后事情也当尘埃落定了。
他将王温舒打发到京兆尹府,就会给长安的世族豪强一个讯号。
若是知趣的,就会知道向他奉上投名状。
若是不知趣,就不要怪他辣手无情。
汉室已经见过近百年,谁还理会那些所谓的建国功勋。
若是有人要倚老卖老,就让他们到坟墓里面去比比谁更老。
届时,这几年察举的孝廉也有地方派上用场了。
官员绝不能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必须不停地轮换代替。
文官尚且如此,武将就更是这个道理。
此次黄河大灾,朝廷这几十年来剥下来的治河款,竟大多进了官员,尤其是地方豪强,世族大家的口袋里。
黄河之患,三岁稚子犹知,这些人会不知晓?
他们也就是仗着他们并不住在黄河,或者将自己所在的堤坝修得严实一些,也就心安理得地伸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