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将苏云落吓呆了,平日里有喜无悲纤尘不染的那张白皙面庞竟然也会微微渗出汗珠,仿佛在于那架琴争斗一般,用尽全力。
就连平日里一直痴缠苏云落的奇装少女,此刻也不敢贪恋公子的美貌,从门缝里落荒而逃。
听到房中频频有断弦之音,老鸨领着一干姑娘在门外询问,白夜不答,她想答也答不了。
老鸨正要推门而入,他却分心抬起一只手冲门口虚空一掌,炙热的掌风直击向木门,一声巨响后再无人能推开。
老鸨退后几步连连称奇:“莫非还有官家愿意在琴上行鱼水之事?”怪不得这般不容打扰,一挥衣袖,便领着一众姑娘们风姿万千地走了。
一屋子风起云涌唯有苏云落才能收在眼底。窗外方才还大亮天顷刻间就暗了下来,一时她孤身落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如被黑云包围,周遭不见一丝光线。唯有抬头时还能瞥见那一袭白衣,风云不惊地坐着,十指抚琴,直到最后一根弦也灰飞烟灭…
焦尾琴中升起一丝黑烟,直直地向白夜袭去,他却巍然不动,手下依旧拨动着没有弦的琴,于那黑烟相争不下。也不知过了多久,黑烟忽然化作人形绕开古琴直直朝白衣身后冲去…
苏云落一句:“危险”破口而出,却未发出任何声音。
万幸白夜不用她提醒依然转过身去,口中念念有词,右手却依然在反手拨琴,左手中却忽然出现了一盏灯。
她看得不真切,却总觉得那灯中火焰竟如同泼墨一般漆黑,不但发不出一丝光亮,反而似乎能将周遭白光尽数吸噬,如黑洞一般永远填不满。
片刻之后整个屋子就完全黑了下来,连白衣身影也被无边暗夜淹没。
空气中只有他的琴声,越来越激烈越来越深沉,最后镇魂之音随着他一声”破”冲破层层业障直击云霄。她耳中顿时也是一片轰鸣,如铁敲铃铛,余震不止。
须臾间,天光又大亮。她跌坐在地上,无端觉得浑身无力,捂着胸口断断续续地喘着粗气,转眼却见自己身侧有血滴滚落,炙热地融入红地毯中,化作暗红。
她意识中第一反应便是自己聋了,细细一想才发现自己早就聋了,摇摇头止住思绪。
视线里出现了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指尖细软纹路分明。她抬头对上一双黑如点漆深不见底的眸子,白家公子一如既往地向她笑着:“说句话我听听。”
她刚想伸手说不行,突然呆住了…那人的声音…如烟墨淡然于纸上,不急不缓不冷不热,自能勾勒出远山近黛,山水飘摇…又仿佛三月春风一般徐徐吹入她的心中。
——她听到了。
有多久了呢…记不清了。上次听到声音是哪年哪月哪日?
她突然没由来地想哭,积压在心底多年的哀戚倾巢而出,无波自澜…
那人将尖削的下颌凑到苏云落眼前,与她一同席地而坐,又在她耳边吹着热气:“姑娘若是受惊了,不妨来在下怀中压压惊。”
他清淡有礼的一句话让她从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分明距离已经如此近了,偏偏不触碰她,仿佛等着对方投怀送抱一般…苏云落心中如有千万只蝼蚁爬过一般痒痒,斜眼撇着他宽大温暖的怀抱,清香阵阵从自己的鼻下穿流而过…
耳聋口哑的时候也没发现这白家公子如此不正经…
第3章 第三次回眸
她只得转过身低下头细声细语地说:“公…公子大恩大德…云落无以为报…”
她发出的声音连自己都觉得陌生,有些绵软有些空灵。
“如何无以为报。在下不是已经告知姑娘了么?”
他一双眼眸十分真挚,话中挑逗的意味被温柔的语气掩饰得一干二净,仿佛墨客讨要文房四宝一般正人君子。
“……”
“在下并非强人所难之人。”
“……”
“所求不过一怀之抱,既然姑娘如此不愿意…诶…腰疼…”
苏云落再也强忍不住,转身扑进身后宽大的臂膀中,一只手紧紧抓着他胸前的衣襟,细细嗅着他衣领间的清香…那一刻仿佛从不落雪的江南下起了倾天鹅毛,天地间只余淡淡水香和他微冷的怀抱。
须臾之后她就退了出来,虽然没有想象中的温暖,但心中沉甸,嘴边亦是说不出的满足。想起来真是好笑,自己本是烟花之身,还矜持个甚?此般容貌还能得公子眼角余光…当真是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