夔看见了许多匹月光流银般的丝织品,上边还缀着闪烁明灭的鲛人王泪,好似白露垂珠滴秋月。他认出来,这些全是出自南海的鲛绡,而且是上上品,专门御贡给仙首的品级。
明明该是给青冥洛君的东西,却被鲛人族送来了方壶山。
这么好的料子,不拿去给沧巽做衣服,可惜了,夔心想。他用大瓠之种一吸,收了所有鲛绡。
夔按照沧巽的喜好,将吃穿用度玩一应囊括,选得差不多后,将大瓠之种变成一个碧色佩饰挂在他腰上,没有一点留恋地离开了空空如洗的宝库。
夔又飞回了方才的方场上。
雄首阳死了。
他倒在了先前鼎笼的位置,那里现在是一片焦土,尸体比活着时显得更加黯淡,龙躯的鳞甲涌出鲜血,一颗老人头双眼闭着,表情反而透出平静的意味。
夔怔了下,慢慢反应了过来。
雌雄首阳神本就是同命双生,一方死了,另一方也不会独活。只是雄首阳恨不过,不惜死前用诡计,拉夔垫背。
夔缓缓走过去,看了他一会儿。
这是曾经侍奉过山神的忠诚侍卫,因为诅咒,迷失了自己的灵魂。
他释出心焰,送雄首阳的尸体化归成灰烬,散向空中。
夔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那根山柱,飞到了柱子面前,用柱子来形容,其实不对,这东西更像是天然的一座直上直下的山,接到天上去,直径非常大,夔绕一圈都要花很久。
夔摸了摸山柱,像是冷却的岩浆那样的感觉。他再度飞回离山柱有一定距离的位置,双手握住幽燕,定心凝神。
蓦然间,他冲刺了出去。
幽燕的刃尖朝向山柱,比起巨大的柱身,看起来是那么微不足道。
幽燕的心诀名为光明逍遥法,此时在夔的识海中轮转,与幽燕的实体合二为一。
与其说是夔在飞,不如说是幽燕拽着他向前疾射。夔感到自己与浩然玄奥的天地产生了共鸣。
从最远处看去,只见一线小小的白光撞上了山柱。
起初,它仿佛是融入了山柱中,一点岩石碴子和灰尘也没有溅起。旋即,以撞击点为中心,山柱开始皴裂、解体。
蝶翼翻飞,引发了让天地崩毁的飓风。
方壶山的大山之脊,塌了。
沧巽百无聊赖地躺在赤水宫露台的凉簟上,傩颛坐在她旁边。
傩颛不再是上次沧巽见到的那样脸色过于苍白,而是恢复了精神,沧巽知道他的境界又上了一层。
“恭喜你,”沧巽乏味地说,“距离你统一仙魔两界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傩颛笑了笑:“我手下说,青冥洛君快要窥见打破界与界的方法了。”
沧巽一下子坐直,凝重道:“那他岂不是能去人间了?”
对于凡间而言,昆仑墟是个未曾探知的神话,对于生活在昆仑墟寰宇的人来说,凡间也是一个浑浊的诱惑,他们犹如高位面的生灵,通过法镜观察着线性时间上人类文明的展开,对凡间早已生起了占有欲。
“前提是洛君能成功,毕竟理论与实践是两回事,”傩颛道,“凡人的时间规则对于我们而言形同虚设,仙魔可以看到他们的过去、现在及将来,他们上古的帝王与未来的平民领袖并存在我们的俯瞰下,不分尊卑贵贱。那边的时间对我们来说就像一个完美的球,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更无所谓边界。当然,这个球仅存在于星宿劫到来之前,我们再穷极目光,只能看到那么远,这是天道的制约。”
沧巽悠然向往道:“我倒是很想去人间走走。当个普通人,似乎挺有意思。”
傩颛注视着她,目光暗流涌动,潜藏难以言说的感情,却非通常意义的情爱,那是一种更深层的切肤的占有欲。若在场有第三人看了,定会不寒而栗。然而傩颛这样的目光只一闪便消失,沧巽完全没有注意到。
傩颛微笑道:“倘若有一天,界打开了,我们就去人间吧,你想去哪个年间都行——反正人世间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桎梏,我们可以成为任何人,站在权势之巅也好,逍遥世外也好,不用做魔,就当两个凡人。”
沧巽眼神错愕看向傩颛:“始魔陛下说不想当魔,想当人?”
她发出了一连串大笑声,似乎被逗得太狠,眼睛弯弯,沁出泪来,整个人前仰后合。
沧巽笑起来的时候容光焕发,殊胜的风采更加感染人心,傩颛不禁也露出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