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好奇什么高级的地摊会卖那种手套,毛面羚羊皮,还有银色的暗纹刺绣。
訾静言笑,“是在佛罗伦萨老街的定制店里做的。”
“你骗他。”双兖也笑。她知道他一定是为了让楚臣收下,才故意那么说的。
“嗯。”訾静言承认得很坦然,“他家住在西藏的雪山边上,能考上大学很不容易,等到长途跋涉到了北京,已经花光了从家里带来的钱,才刚到学校……”他停下来,顿了顿又道,“就办了休学。”
楚臣的本意是想直接退学不去读了,但他家里还有父母、两个老人和一帮兄弟姐妹,在藏区的日子过得很苦。他不打算上大学了,但又怕家里人失望,只好暂时把退学改成了休学。第二年訾静言给他出了学费,因为知道这个藏族汉子不愿意接受施舍,于是只好说是借给他的。
双兖沉默了片刻,楚臣的这种情况她再了解不过,“我在网上……看过一篇文章,那个作者说寒门以后很难再出贵子。”
那篇文章是在那一年的高考以后写的,看得她有种感同身受的难过。越是富裕家庭出身的孩子往上走的机会越多,阶层固化之后,贫穷的人似乎只能终其一生原地打转,因为人生的艰难,一重高过一重,对他们来说实在太难扛了。
“寒门再难出贵子,这个说法本身就有问题。”訾静言略一思索,认真地和她探讨起了这个问题,“自古以来,鱼跃龙门都是一件难事,并不是到了今天才难的。”
“……嗯。”他说的是事实,但正因为这样,才更让人觉得无法呼吸。
“有的人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代渐渐被所谓的‘富二代’占据了上层,但其实很好理解。因为他们从小就拥有比别人更优良的教育资源。”訾静言给她举了个例子,“BBC拍了一部纪录片叫《49未知天命》,跟踪访问了十二个在英国来自不同社会阶层的七岁小孩,从孤儿院、中产阶级一直到上层社会的孩子,导演每七年会对他们做一次重访,一直到05年他们四十九岁的时候。你觉得结果会是怎样的?”
“有人改变了吗?”双兖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訾静言的回答却让她的心慢慢沉了下去,“结果是,没有任何变化。富人的孩子还是富人,穷人的孩子还是穷人。”
她有些无力地追问了一句,“就没有……什么例外吗?”
“当然有。”訾静言肯定得很快,“这个时代是最好的时代,它给了所有人平等的机会去创新和开拓,尽管他们拥有的物质基础不一样,往上走的难度也不尽相同。但是,与之相对地,也会有人选择往下走。”
“往下走?”
“十几年前,浙江台有一个很出名的主持人,叫亚妮,她做的专访栏目阿婆每一期都看。现在很少有人提起她了,但在那个时候,她是国内最知名的主持人之一,没人能想到她会放弃事业去了太行山。”
而且一待就是十年,她的消失还让凌霂云很是惆怅了一阵,觉得没有好节目看了。
訾静言接着道,“她在太行山拍了一部电影,内容是关于没眼人的。”
双兖试着从字面意思去理解,“是……盲人吗?”
“唱太行山小调的盲人卖唱队伍。”訾静言颔首道,“在抗战时期,他们也是抗日军队的特殊情报队。但是到了21世纪,这个传统,或者说这门技艺,已经快要消失了。为了记录下他们的生活,06年亚妮上了太行山,直到今天,这部电影都还没拍完。”
也就是说,亚妮现在还在太行山上,已经将近十年了。抛开了舞台上的光鲜亮丽,也抛开了她优渥富足的生活。
双兖很吃惊,“那她家里人呢?这么长的时间里都没见过面吗?”
“差不多吧。”訾静言的神情变得有些悠远,“我去过太行山,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很难相信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净土。”
西部民歌里最具生命色彩的辽州小调在没眼人走山的盲棍声中响起,刺透了山林风声,穿行过太行山上的每一个日日夜夜。
震撼人心的歌,震撼人心的人。对天空唱,对大地唱,对风霜唱,对雨雪也唱,他们是行走在尘网之外的人。
眼没了,心就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