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面看清了脸,她已经把他认出来了。
孩子对世界的感知最为直观,谁好谁坏总是很清晰地就能烙印在他们心里。
刚才那个哥哥,是双兖见过的身上带着“城市味儿”的人里对她态度最平和的一个。
没有带着同情地打量她,也没有带着嫌弃地远离她,他落在双兖身上的目光温和平静,简单又淡然。双兖感觉得到他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孩子了,而不是穷人家的一个黄毛丫头。
她很高兴。
第二天一大早,双兖从床上爬起来,出去就见爷爷已经在外面了,老人一向醒得早。
双兖揉着惺忪的睡眼去洗干净脸,完全精神了之后,就有些犹豫现在该做什么了。
是出门去玩呢……还是在爷爷家等着呢?
她在城里除了学校周边哪儿也不敢去,被黄芳发现了她乱跑下场就会很惨。好不容易回到了乡下,她根本按捺不住自己一颗犹如脱缰野马的玩心,一直在屋里干等着有些无聊啊……
于是她跑去问爷爷,“爷爷,昨天那个哥哥什么时候来?”
“唔……中午以后吧。”爷爷想了想说。
“好,那我中午回来!”双兖又跑了出去。
现在离中午还早着呢,她不如先去玩了再回来。
爷爷在背后喊她,“双双,吃了东西再去玩——”
“不饿——中午再回来吃——”很快她人就跑没影儿了。
隔壁家的大娘手上洗着新摘的豆子,念叨道,“去城里读了个书回来,成天还是就晓得野。”
爷爷偏着头卷着叶子烟,笑了笑道,“多读书,有好处。双双是个会有出息的姑娘。”
“让她去城里读书花了不少钱吧。”中年女人咂了咂嘴,神情不屑。
她没文化,没上过学也不识字,总觉得男孩子读书挣钱就行了,女孩子安安分分学一下做饭洗衣,等长大点也就可以嫁了。
爷爷看了她一眼道,“我自己的钱,愿意花在哪儿,是我自己的事。”
中年女人闻言立时噤声了,脸色很不好看,但也不敢再发作。
爷爷是文化人,没退休之前是赶集那片儿镇上的书记员,说话很有分量。只是再有分量,他也管不着远在城里的儿媳妇。
以黄芳的脾性,她会怎么对双兖,他多少能猜到一些。
但是他老了,乡下的教育不行,只能让黄芳把双兖带走,出钱给她进学校就已经花去了他很多积蓄。
不过双兖读了一年书回来……却一个字都没跟他提过自己过得不好。
老人站在芭蕉树下,望着被云层遮住的太阳,沧桑道,“苦了我的双双喽。”
中年女人在他身后悄悄啐了一声,“生的儿子又不跟你双家姓,还不就是个赔钱货。”
中午到了饭点,双兖卡着时间回了爷爷家,吃了饭后左等右等也不见人来,心焦火燎地去问爷爷,“爷爷,那个哥哥呢?”
“哦,他啊。”爷爷在写毛笔字,一笔一画写完一首王国维的《少年游》才直起腰道,“走了。”
“……走了?”双兖等了老半天,看爷爷写字的时候心里都跟被猫抓了似的耐不住,没想到等到最后那人已经走了。
“爷爷你不是说他中午以后来吗?!”
爷爷弯腰抚平被压折的宣纸,随口道,“今天早上你一走他就来了,午饭前走的。”
双兖抓着爷爷的袖口跳脚道,“爷爷爷爷!!”
“又不是爷爷让他早来的。”爷爷握住她的手,从自己袖口上挪开,又道,“你不要再跑出去玩,不就能见到了。”
双兖闻言耷拉着眉眼应了一声,“哦。”
不能再出去玩了……好难过。
第二天双兖就没离开过屋子,早上起来以后把自己的暑假作业翻出来做,边做边等。这次又是等到了午饭后,人来了。
三十多度的天里,男生上身穿着短袖,但裤子却是长裤,他把裤脚一层层地卷高,一边的位置在膝盖上,一边在膝盖下面一点,脚下踩着一双拖鞋,像是木头做的,走路的时候会有“啪嗒啪嗒”的声音。
见他进了门,正在喝茶的爷爷放下杯子,招呼了一声,“言二,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