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言语_作者:六十四骨(139)

2019-04-06 六十四骨

  对此,訾静言只有一句不咸不淡的解释,“戏班总要赚钱吃饭。”

  与其眼睁睁看着他们日复一日地门庭寥落,还不如大大方方地直接包场听戏,他一个人出满所有的坐席票价,权当作力所能及的支持了。

  “嗯。”双兖附和着点头,感觉他的钱挥霍得总有道理,每次都能让人失掉所有辩驳的言语。

  訾静言坐在她左手边,随口向她介绍了一句,“福建泉州的地方戏,用闽南语唱的。”

  双兖听了有点担心,“那不会听不懂吗?”她又不是福建人。

  訾静言摇头,“有字幕。”

  “哦。”她安心了。

  “非物质文化遗产,难得能从泉州把戏班请过来,听一次就少一次了。”訾静言目视前方,语气里带着不易觉察的惋惜。

  双兖也跟着生出了一些怅然,暗暗决定一定要认真把这场戏听完,不然就太浪费了。

  片刻后观众席上灯光全暗,偌大的剧院里只有戏台顶上打着温润的浅黄灯光,今天演的是梨园折子戏《陈三五娘》。

  先是一折旦行独角戏的《陈三·大闷》,这是一场戏中人独自闺中思念情人的戏。

  戏曲甫一开场,黄五娘的扮演者踩着碎步从台后缓缓移了出来,步法蹴三就一,摇曳多姿。

  泉腔乍然响起,顿时响彻剧院,绵长哀婉,殷殷切切,台上人身段娇柔,略一垂首,便是风情万种,销魂蚀骨。

  双兖不自觉看入了神。

  五娘一夜未睡,辗转反侧思念陈三,一个恍惚,便觉“精神盹,正要困,忽听鸡声,报晓闹纷纷,风送竹声,亲象阮君,恰亲象阮三哥伊人昔日来敲门。”

  思念到了极致,竟然出现了幻觉。少顷,她发现一切都是假象,又心碎地叹了一声,“三哥啊三哥,原来是场眠梦。”

  一池春水重又封起,戏将终了。

  眼前人是心上人,原来却不过是一场梦。

  这出戏有种让人跟着心碎的美。

  戏里戏外,台上台下,仿佛什么都不同,又仿佛有什么东西重叠到了一起。

  双兖受到了触动,下意识就去看訾静言,想知道他现在会是什么反应。

  打眼一看,昏暗的光线下他垂着眼,静得看不出任何端倪。

  双兖又转头去看右手边,隔着两个座位坐着好几个人,有老有少,像是一家人,居然……全睡着了。

  她先是无比惊讶,转念一想《大闷》是场独角戏,统共四十多分钟都是五娘一个人在自言自语,现在的人看多了情节紧凑吸睛的影视剧,适应不了戏曲的冗长曼声也是正常。

  传统文化,大概就是这么消失的吧?没了能欣赏它的人,哪儿还有人愿意传承?

  她心生怅惘,收回视线再去看訾静言,发现他还是那个姿势和表情,没有一点变化。

  台上现在已经换上另一折戏了,声势大了不少,但他还是没有动静。

  双兖不相信他也会睡着,无声地看了他片刻,犹犹豫豫着,终于深吸了口气,近乎虔诚地往他那边凑了过去,他睫毛微微动了动,但眼睛的确是闭着的。

  鼻息相闻,他冷白的皮肤就在眼前,双兖听见自己心里的某根弦猛颤了一下,凄恻婉转,缓缓拉出了一曲小离歌。

  她一手撑着自己的椅子扶手,一手搭在訾静言的椅背上借力,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脸埋了下去,嘴唇还没碰到地方,鼻尖就先撞在一起蹭了蹭,准确无误地划过了他鼻尖上的那颗痣。

  两个人都感觉痒痒的,不仅是皮肤,还有别的地方。

  訾静言佯装无意识地皱了皱眉,成功把双兖吓退,她一腔鬼使神差般的孤勇顿时灭了个干干净净,眼观鼻鼻观心,变成了个活生生的木头人。

  不知道心跳过速会不会死人,她有些难过地忧心着自己的生命安全。

  感觉到萦绕身侧的少女气息没有了,訾静言这才不紧不慢地睁开了眼。

  就不该装睡的,他后悔了。

  《大闷》一完他就看见她左顾右盼的,不知道她是想做什么,也没开口问,等她凑近的时候,他只来得及赶在前一秒闭上了眼。

  心火撩起,来来回回地折腾,扰得他不得安宁,接下来的两场戏他看得也有点分神,戏曲落幕时,他心不在焉地跟着众人鼓了鼓掌,右手落下,靠在了右侧的扶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