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灵_作者:touchinghk(233)

  天空中飘散灰黑色的灰烬,与定王深邃的眸色一般暗沉。而他仰头望天,半晌之后轻轻吐出两个字:“蠹灵……”

  将这两个字听入耳中的,又何止定王一个人。

  宫中情爱求而不得的秘闻,夹杂着无数宫人内侍曾目睹过的,口耳相传的,破碎的纸片宛如白色的纸箭,一圈圈盘旋在驸马李彦秀头顶的画面,逐渐演变成亘古流传的奇闻。

  二十年后洛阳乡间,连总角小儿都知捂着耳朵,听那鹤发老人讲“书中自有颜如玉”勾人的蠹灵。

  还有一人,亦将“蠹灵”这二字牢牢记在了心中。

  五城兵马司的都指挥使陈克令,奉定王诏命清理火后清凉殿的断壁残垣。

  他踩在落了满地俘灰的青石砖上,目光掠过清凉殿中一个个烧焦的人形,却于一根倒塌的金銮柱下,发现了一本薄薄的《圣祖训》。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裴县之绘声绘色地讲述“蠹灵”一事之时,陈克令眼观鼻鼻观心,端着陪侍在定王的身旁,将他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

  那脏污漆黑的《圣祖训》宛如天降,出现在并不该出现的战场。

  陈克令本已转身欲走,却偏偏在离开之前,鬼使神差地将地上的那本薄册揣入怀中。

  此后定王登基称帝,数年时间内,陈克令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一跃成为执掌军权的大司马,替驻守京中的皇帝北上三晋布兵抵御突厥。

  太常少卿裴县之于定王登基之后亦恩宠甚重,亦于数年之内连升数级,擢至行台尚书令一职,与朝外的武将陈克令和金銮殿上的皇帝逐渐呈三足鼎立之势。

  第139章 局场

  定王的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时日渐久,难免猜忌之心愈重。

  他自己靠踩着亲人鲜血上位,自然也防备身边的亲人,便是潜邸时伴他日久的宫妃,如今略有些骄矜之意显露出来,都会引来他的忌惮。

  定王登基数年,内宫接连夭折数位皇子,仅留下一位眼珠子似宝贝的五岁稚儿,年初被皇帝立为太子。

  突厥局势渐渐平定,卢燕王室如同中了诅咒一般。太祖三十多个儿子散落各地,如今人丁零落,尚在人世的卢燕王室竟多不过渭北嵯峨山的皇陵。

  陈克令驻守北地的第五年,春分刚过,被皇帝连发十三封诏书命他归京。

  他再不敢怠慢,三匹战马轮换日夜奔袭,不过四日便从北地奔回京师复命。

  然则陈克令累死三匹战马,风尘仆仆跪在金銮殿上,小心翼翼地出声回禀,抬眼却只看着那高高在上皇帝,面无表情地觑着他的面色,不咸不淡地留了餐饭,又宛若无事放他北归顺州,嘱咐他务必与突厥交好。

  如此这般大费周章的折腾,不过是为了一口御赐的饭。

  陈克令如鲠在喉。

  皇帝心如海底针,在信任与不信任的边缘试探。

  钝刀子割肉一般。

  十年忠忱换来满腹猜忌,陈克令只觉一片丹心倒似喂了狗。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北境逐渐平稳,边民休养生息,骑兵一日不操练,战马都换做了耕牛,在新皇有意无意的削弱之下,数万府兵渐渐发还原籍务农耕种。

  陈克令手头的兵少了,威慑力大为削弱,此番得以平安回归顺州,心思便再不同以往。

  一个没有了兵的武将,日子着实不好过。

  可若论起宫中日子最难过的那人,却绝非他陈克令。

  圣宠甚隆连跃数级的行台尚书令裴县之,这些日子来却比他陈克令,还要捱得更艰辛一些。

  宫变当晚绵绵阴雨之中翩翩而落的纸片小鬼,宛如扎入定王胸口的一根尖刺,但凡宫中夭折皇子女,皇帝必要召唤曾经的太常少卿裴县之而来,将那已重复过无数遍的“蠹灵”传说再讲一遍又一遍。

  “搜神记子不语中皆未有载,山海经拾遗记中更不曾提及。这蠹灵一妖倒甚是神奇,也不知当晚朕匆忙中射出那箭,可将那孽畜毁得彻底?”皇帝审视的目光落在裴县之身上,语气淡淡。

  古籍列传中均未提及,还不是因为那“蠹灵”的故事是他情急之下胡编而来?

  当日为了保命,他说下第一个谎言。如今圣心难测,裴县之只得低下头,再将谎言圆得齐全:“……书灵自是畏火,自然被当日清凉殿那一场大火灭了干净。”

  定王鼠肚鸡肠睚眦必报。宫变前夜才弃暗投明的裴县之,宛若头悬利剑,不知何时何日就会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