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后两年,燕境平定,阿咄苾携突厥薛延陀举部南迁,于长安城内称帝,改国号为“辽”。
一向谨慎的哥舒海,这才跟随在阿咄苾的身后,踏入了宫城之中。
三十年的岁月兜兜转转,冥冥之中的一切都早有端倪。
一草一木,都是那样的熟悉。
情爱从来无须繁花似锦的过去,只需两颗真心在一路摸爬滚打中渐渐靠近。
最难相忘的,从来都不是生死婚丧,而是平淡生活中那些不经意的瞬间。
分明初次来此,他却像是在垂眸抬眼的每一个瞬间,找寻某个人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心底像传来一个极小的声音,阿蛮、阿蛮、阿蛮……千万次地唤着他。
哥舒海抬起头,却发现是辽帝阿咄苾微微皱眉,略带担忧地望着他:“阿蛮,如何?朕方才说要封你做个燕王,属地云州,你待如何?”
他却不答,良久之后才摇了头,说:“兄长,我只想做满将军。”
他从不上朝,游侠声名在外,在京中颇有横行霸道的恶名,便如当日顺州城中一样。
阿咄苾极为重视燕朝旧礼,待文臣御史更是极尽尊重之能事,日子久了,朝中亦有朝臣弹劾满将军哥舒海处事无常,哪知哥舒海听闻消息,隔日便留书一封不告而别,只说自己思念突厥故地,想要回乡一探。
可跨上战马的哥舒海,却没有经由云州往北境去。
而是一路向东,来到了数年前曾经过的洛阳。
乡间的夏夜,星穹湛蓝,蝉鸣满地。
他翻身下马,踏着碧绿的田埂漫无目的地走着。三五小儿笑着闹着自他身边穿过,往不远处空旷的麦场跑去。
哥舒海似被笑声感染,鬼使神差地跟着他们的步伐,来到了一处高高麦垛旁边。
那麦垛上坐着两个七八岁的稚童,一个面庞微黑眉清目秀的男孩满脸不耐烦,手上套着红色的花绳:“你到底会不会啊?怎么这么半天,还翻不出新花样来?”
那女童嘟着嘴,嘤嘤两声,语气中满满娇气:“你莫不耐烦。我阿娘说了,日后我就是你媳妇,要管着你的,我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再不许说半个不字……”
她的声音婉转若莺啼,带着稚童特有的奶声奶气。
哥舒海如遭雷击。
恍惚间似回到了数十年前的清凉殿廊下,他艳羡地看着与她并肩而坐的每一个人,听着她漫无心机的撒娇与痴缠。
死亡即是无解。
可比死亡更永无止境的,却是生命。
他像是被流逝的岁月化作白色的利箭,一下子击中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往昔如同云烟过眼,哥舒海抬起眼眸望向麦垛上那个女童,不知不觉中脸庞上满是泪水。
“泰……安。”
第141章 算是结局的番外
“泰……安。”
哥舒海的声音低沉又伤痛,将麦垛上高坐的两个孩子吓了一跳。
两个孩子长在乡间,未曾见过哥舒海这样的突厥人,双双从草垛上滑了下来朝身后跑去。
女孩哇地一声叫了出来,声音已是带了哭腔:“娘亲!”
哥舒海下意识伸手想拦,朝着孩子奔去的方向转过身,却看见女童一下扑进不远处一位年轻妇人的怀中。
哥舒海愣愣站着,几难相信自己的眼睛。话语尚未出口,泪水便已满面。
末了,竟还是她先开口。月光下面容朦胧,像笼罩了一层若有若无的雾气,笑容却如同多年前一般干净清澈。
“阿蛮?”她说。
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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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舒海万没想到与太子卢睿重逢,竟会是眼前这般情形。
太子额前一道长疤,蜿蜒至眉梢,足可见得当日凶险。
哥舒海皱起眉头打量太子,目光落在泰安身上时却柔和下来。
这么多年过去,岁月待她像是格外仁慈。她半丝苍老也不见,依稀还是豆蔻少女的模样。
而她的女儿依偎在她身边,母女二人十分相似,天真淳朴得像是两个孩子。
“阿娘你教得不对……我今日便是这般,被容哥哥说了。”女童撅起嘴唇,十分不乐意的样子。泰安眉梢温柔得似能滴出水来,眼神却有些懵懂,几番动作,将白皙的手指缠进了红绳,怎么也解不开。
她很有挫败感似的,分明已为人母,却还有着少女般的天真,歪着头狡辩道:“那便是容哥儿不对。你将来做他媳妇,本就该事事听你的,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万不该这般回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