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子出声是为了提醒皇帝尽早处理丧事,免得大司马入宫之后见到一片兵荒马乱多心,对皇帝又横生不满。
可皇帝听了太子的话,久久没有回答。
小太子狐疑地抬起头,皇帝才如梦初醒般开口:“啊…睿儿!可惜啊…本来你能添个弟弟的…”
皇帝的语气伤感:“你母后刚刚失了孩子,你还不快些进去安慰安慰她?她见了你,心情也能好些。”
太子猛地瞪大了眼睛,藏在怀中的泰安也险些惊呼出声。
皇后刚刚失去亲生孩子,皇帝却要小太子这个前任的儿子去她面前招眼!
这难道不是刺激皇后本已十分伤痛的心?这对于一个刚刚失去儿子的母亲来说,未免太阴狠了些!
也太替小太子拉仇恨了些!
太子想开口拒绝,可是觑了皇帝不容置疑的神色,终究还是默默起身,走进了内殿。
皇后宫中仆妇训练有素,早已将产房收拾干净。太子进来的时候,空气中仅仅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气,一切都静谧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皇后半躺在床上,侧脸看到太子过来,轻轻勾起了嘴角,招手唤他过来。
她笑得越温柔无害,他越是摸不到她的底细,只能沉默着靠近。
“你妹妹,可惜了。”她轻轻地抚上他的发顶,衣袖挥动之间,那熟悉的昙花香气隐约浮现。
太子猛地抬头,避开了她的碰触,惊恐交加地看着她。
什么妹妹?皇后诞下的死胎,明明是个儿子啊!
是仆妇为了免皇后伤心,骗她说她生了一个公主而非皇子?
还是皇后遭受丧子打击已经神志不清?
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太子不敢再想,咬紧牙关,只恨不能将头埋进胸口。
皇后却再没说些什么,挥挥手让他下去。
午膳之后,大司马策马入宫,直奔含章殿,甫入殿门便斥退左右,冷着面孔对皇后说:“怎么回事?明明全部安排妥当,怎会产下死胎?”
他袖起双手,怒容满面:“早便该听我安排,送上十个八个待产女子放在你身边,保管万无一失!你偏生要自己生,白白耽误老夫半年时间,还险些将自己的性命搭进去!”
皇后惨白着脸,却丝毫不见悲戚神色:“父亲大人明鉴。秦氏出事之后,清流一党在内宫中早有安排,沈婕妤王昭容吴美人,哪个不是虎视眈眈地盯着女儿的一举一动,恨不能揪出我半点错处。”
“如今态势,哪敢像以往那般,随意安插有孕女子入宫?”皇后轻咳,不卑不亢地说。
大司马怒哼一声,却没在这事上再多纠结,沉吟片刻说道:“马场本已安排妥当,却因生产一事需要延期。”
皇后不急不慌:“父亲,依女儿之见,恐怕诛杀太子一事还需从长计议。如今女儿失子,陈家正在风口浪尖。太子在此关头坠亡,若是被有心人抓了把柄,被沈家王家趁虚而入,十分得不偿失。”
大司马微微点头:“…只是此次东突厥恰好进贡了数匹野马,这等机遇难得。”
他目光沉沉,想到太子曾坠马伤及右腿:“东突厥将刀子递到我手中,我岂有不用之理?太子因贡马坠亡,大燕与东突厥态势紧张一触即发,势必需要老夫带兵北上御敌。”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待大司马有了出兵的借口,再度率领百万大军挥师,到时到底是北上御敌,还是南下攻入皇城做第二个篡位的李氏父子,便只在大司马一念之间。
皇后垂下眼睛:“父亲三思。太子黄口小儿,不足为惧。女儿失子之后,后宫恐怕有人趁虚而入,若是沈王两位嫔妃有孕,趁父亲在外拥立幼主,又当如何?”
她轻轻说:“还不如留着太子这个靶子,平衡各方势力,也给女儿休养的时间,到时正好里应外合,将卢氏与清流一网打尽。”
大司马沉吟片刻,点了头:“便依你所见。东突厥贡马这次,便暂且缓上一缓。”
东宫中,太子并没有想到他曾经的担忧和猜测,已在皇后和大司马的寥寥数语间消弭无踪。
皇后丧子之后,皇帝做足了姿态,朝堂之上不顾众人反对,非要立皇后诞下的死胎为太子,停灵期间禁了民间婚嫁,足足有四十九日。
丧仪之重,几乎比肩合德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