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则驼城之北,尚有与鹿城一江之望的鬼方城这一真正意义上国之前哨。但鬼方地更偏,且无险可据,若果真有事,只可作一时之缓冲,连作困兽之都的可能性都一丝全无。因此这一郡之地真正要害的,仍在驼城。当初朝里将他安排在此地守边,也是为了令其能与受在平城大营多年的兄长顾铤可以互为策应,通力将阴山太行之间这个历代蛮夷南下袭扰中原的必经之地打造得如铜墙铁壁一般。
将帅之功,向来皆从兵事中得。但顾钧与兄长见解一致,坚信若能不兴一兵一卒,便能守住国门,于公于私方皆是幸事。因此虽然北方并无厉兵秣马之象,但他从未放松过其祖父留下的屯田操练之训,以免有人平白生出觊觎之心。可是朝中久享安逸之人,未必皆作如此想。本朝开国君主出身伽蓝,虽也是行伍中起事才奠定下如今江山的,但本性温文,成事后对北地边民一向宽松,才有了将近百年得之不易的平静。到了顾钧这一代,虽称不上是什么锦绣盛世,可京中风气却无来由地轻浮宽松起来。士大夫们自诩文脉正统,对外族难免横生轻慢之感。今上行事宽仁作风稳健,一时倒还不至于平白就理会起这一宗来。但朝中虽还称得上平静,坊间却常有轻言兵事之言论出世。既然连他们兄弟远在边地都听说了不少,只怕这些话是也并非空穴来风而已。且今上到底还在壮年,难保私下不作宏图霸业之想。其周围不乏从前林相故旧门生,这些人虽称不上是持此论中最为活跃者,但私底下常作此叹者也不乏其人。且林相虽已告老,他那长子在京里却坐着检校御史这品级不高却极容易兴风作浪的位子,便不由得他对攀上这门亲家心存顾忌。
顾钧父亲乃是祖父单传嫡子,但却从未历过大战。他年轻时虽也随诸位堂伯叔公辗转四处州郡,但最险峻之时,也不过是平了一次金城附近的民乱而已。如今他年事已高,自卸任金城大营主帅后,在京中久居已经十数年。本朝历来武官世家,只要子弟仍在边关担任要职,其父母妻女便由朝廷养在京中。虽是恩典,也为了制约。今上虽然温厚,倒也未曾废了这一条祖训。所以顾钧父亲虽已告老,却不得回乡。也因此缘故,父亲为他结这门亲事,究竟是偶一为之,还是大有深意,实在令他猜不透。
不仅如此,他这里烦心事还有一件。前几日,城外营中频频传来将士得了癔症的消息。初时他也不甚在意,因他亲自去探视过患病之人,倒是与父亲年轻时所历的那次民乱之因甚有相似之处。好在当年跟随的几个老军医还在,也知道处置之法。只是后来感染之人,竟渐渐地有了百余人之多。随军大夫虽然衣不解带仍是来不及布药施救。顾钧虽一向不愿惊扰当地百姓,但事已至此,未免酿成大祸,也只得挑了几个平日行事懂得分寸的心腹到城中医馆,将大夫们尽数请来医治。自己也索性离了城中营所,只宿在城外,也是稳定人心的意思。
这一日天刚亮,他照例开门议事,见几个派去的人办事妥帖,甚为满意,便叫他们无事可自行散去,却见有一人似是欲言又止的样子。顾钧知道他素来谨慎,便等其余人等都退下了,单独招他近前问话。那人作难色道:“我昨日见邵将军从城中带回来一名女子,亲自审问了一夜。倒是未曾听见拷打,只是想必是没给吃食。这将将已经是一夜了,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是何罪名。某想着将军叫我去请大夫们来,尚且关照好声好气,只言说利害,不必勉强。这邵将军这般行事,又不明言事由,岂不违背将军素日里的规训?”
原来因自己这几日不在城中主事,顾钧便每日令副将邵用到城中巡视后再回来理事。顾钧听他这样说,便知定是邵用巡城时又抓了投机倒把哄抬物价的商贩之类。对于邵用为人,顾钧是知道的。他本出自京中世家,自幼家教甚严,从未听说过有不检点处。且邵家虽然并非是顾家旧部下,但邵用只长了顾钧几岁,且初入行伍便是在鬼方主事,因此诸般事情,顾钧仰赖他倒多过父亲留给他的几个旧部下,也算是自己亲自培植的心腹。他素来为人又严肃,所以在其他顾家旧部及其子弟那里,颇有些格格不入的意思。不过顾钧也明白这军士说得颇为在理。老百姓见光天化日之下,将官为首,无故当街抓了个民妇,难免要议论纷纷。因此顾钧心里虽然并不以为大事,但也即刻就往邵用那里去了。
程吟在邵用这里一夜,其实并未如何受大折挫。邵用并手底下几个兵士盘问了她一夜,她只坚称自己因家道中落,正打算去国投亲。只因到了驼城后,身体不适,又寻不着大夫,便想着要买几副发散的药去去寒,哪知道就犯了忌讳。她丝毫未提及钟回,只因怕自己终不得脱身,反而连累了他。且她观这邵将军,虽是行伍中人,行事却并不怎样粗鲁。自己一口咬定并未说谎,他必定拿她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