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回反倒不觉,只是听他这样说,便有些忧思之色露出,口中便喃喃道:“我只知道外祖家世代行医的,后来有几个做起了药材售卖的生意方才有了些积累,至此后代才有人从读书上头出去的。却从来未曾听人说过,他们是因参与平乱,才越级擢拔的。但不知道,究竟是立了甚么大功,竟然如此受赏识。难不成……”
卜昀便哂笑道:“这个就要去问你那个好表哥了。你这一走,他可是急得生了病,闻说连大门都未曾出过呢。外边都在传,他赔罪的信一天要往京里写好几封。糜氏也回来提起过,太夫人如今气得不轻,连王氏这个儿媳都看着不顺眼起来,连每日问安都免了她的。”
“这也不过是散布到外头给人听罢了。外祖母自然是生气的,但王氏在糜家这么多年,虽是面子上的情分,但从未有过苛待子侄的名声。这些话传出去,不过是坐实了我这个表少爷任性妄为不体恤长辈罢了。“钟回说到此处,脸上难免有落寞之色显出来。
三人皆是幼龄失怙之人,听他这样说,如何不懂。此时倒都不免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感叹来,一时皆是无言。
顺水行舟一路无事,不过半日功夫,便已过了陕州地界,直往洛京去了。因这船舱实在狭小,程吟一个女子又多有不便,因此三人商量,便只留船家与挑夫在舟内过夜,三人仍要上岸投宿。
第29章 29 荒村
因打算第二日一早上路的,三人也就不到镇子上投店。离这里渡口不远处,岸边上停着几艘大船,虽已入夜,此刻仍是灯火通明。程吟想了想,便建议寻个妥帖船家,上去歇宿一晚,横竖白日里坐船也能休息,晚上便吵闹些也无妨。三人计议定当,才到那几艘船边上时,却惊觉身后似有冲天火光起来。回头仔细看时,才发现原来正是载他们来的那艘小船上着起了大火来。卜昀方欲上前施救时,却反被钟回拉住。程吟借着火光定睛一看,岸上有两个熟悉的人影,原来那船老大与挑夫此刻已然自救上岸了。两人皆是一脸惊慌,惊魂甫定的样子,倒不似作伪的样子。
北岸这边停泊的船只并不多,故而并没甚么人围观。但因天尚未断黑,旁边几条船上皆未歇宿。他们见这边火已成势,是救不得了,便纷纷地撑篙离岸,四散开去远远观望着。
卜昀见火势一时便大到如此地步了,心里也难免对他们二人起疑。但毕竟那船家和挑夫皆是他请来此地的,若事情于他们无涉,也实在不该将他们丢在此处自生自灭。此地离河津虽不甚远,但若无盘资,脚程再快也得走个一日才能回去,此刻想他们二人身上也未必来得及救出来甚么东西。因此一时倒是犯起了难。
程吟知道钟回和卜昀毕竟是富家子弟出身,碰上这样的事情难免狠不下心肠来。她见这里几艘大船的跳板这头围着几个衣着褴褛的少年乞丐,便从包袱里拿出些碎银子并几个铜钱处来。她一边招手将一个年纪最小的孩子唤来,一边撕下一块衣角将那些碎银子包了一个布包。待那小乞丐走近了,程吟便嘱他将那布包交给那里岸边上那两个人,几个铜钱则给了他自己留着,算这趟差事的酬劳。那孩子见是位模样俊俏的白净小哥哥叫他,只当是旁边两位公子好心要接济这两人,倒也不疑有他,颠颠地去了。
这里三人因站在暗处,倒不怕那边有人看到这里动静。但见那少年老老实实去交割了东西,不一会儿便回来了这里,还把几枚铜钱分了一半给自己伙伴。那几个年纪大些的乞丐见平白得了几个铜钿,一时便纷纷散了,独那少年仍留在此地未肯就走。
程吟见了不解,便好心上前提醒道:“你做什么还不肯回去。这几个钱也够你要几个包子果腹了,再迟了,可就没有店家卖你东西吃了。”
“这里有好心的客人晚饭时给过我们几个馒头吃,我此时倒并不饥饿。再等一会儿他们上头散了,怕还能得些东西。”少年想是感念她先前那几个铜板,耐心解释道。
程吟见他如此说话,便推定这少年必是读过几年书的。再观他衣着,虽则已经不成个样子,但新旧破洞之处皆是打了补丁的,家里应该是还有旁的人。她想这少年必是家中突逢变故,方才沦落至此,心中不免同情起他来。正想着再要给他些银钱时,一抬头却瞥见对岸似有一队人马举着火把正往这里渡河而来,心中便不免叫声糟糕。河北岸这里虽然偏僻,南岸却是潼关要地。如今虽然天下太平,但常年还是有人守关的。如今这里平白起了野火,对面守夜之人见了不免要报给上头知晓。主将为谨慎起见,派一队人马过来瞧瞧也算不得是十分逾矩之举。况且此处不远虽也有个市镇,但辖所离渡口这里却甚远。风陵渡毕竟是要地,若真有事,潼关守将难保不受牵连。因此他们便是手伸得略长些,事后想也不会多得责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