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子出了埠头便牵马徐行,见不远处有个茶肆,便驻马步入。当下茶博士递上青茗,那女子便道:“老翁可知有个卜家巷在何处?”——却是一口吴音。茶博士陪笑道:“小老儿在这儿有些年头了,却从未知有这么条巷子。姑娘想是投亲吧?”垂手等了一会儿,见女子不答,只得走了。女子付了帐,牵了马,也不言谢,直奔城东而去。
行了不知几时,已到了华阴县地界。出县城往南不过一个时辰,前后已杳无人烟,只见赫然一道石碣,上书“天下第一险”,后有一座雄岭。那女子便策马上山,又走了约一个时辰,山道陡急,那马不觉疲态大显,只得下马步行。一时瞥见不远处有水潭,方欲近前时,又见一石碣,上面却是三个柔婉娟秀的楷书“漱玉潭”。见潭边有些石凳,那女子便捡了个立在上头,将竹笠摘去,见上面满是灰尘,也不洗它;一径弃于那石碣之上——这陇西自比不得吴地,一入秋便觉干燥异常,如今上了华山,枝枝相盖,叶叶交通,才稍感清润。且说细瞧去,那女子只十□□年纪,鹅蛋脸面,匀净皮色,吊稍眼,两道弯弯的眉毛——不甚娇媚,确也十分干净。俟洗毕,她便坐在那石凳上——任一头乌发委地。那马也似通人性灵之物,见主人低头冥思,便也耷拉着脑袋,不则一声地匀着气。那女子忽从腰际摸出一纸素笺来,看其样式,似是衙门里的公文报事笺子,她却又不看字,只展于掌中暗自出神——
南溪县衙门口。
一个黑影闪入其中。看其身形,甚是轻便,因此飞身入墙之际,门房几个衙役竟一点声响未闻。
后厅上,灯火通明,悯风手中握着一叠卷宗,沉思良久。猛一抬头,忽见架上挂着一柄熠熠生辉的宝剑,不禁心有所感。起身拔剑,一边舞着,口中却念念有词:“卜千秋‘蛊惑人心’,还有个罪名,程赟因何获罪,竟一字未提。”
正舞着,忽觉背后生风,刚要回头,只觉一股寒气直扑面门而来。悯风也来不及细想,退后几步,不料正撞在那格子架上,一个花瓶便摇摇的,欲落不落的样子。刚要回首叫人,却有一个清冷声音道:“程家因何获罪,想知便不必惊动旁人。”悯风这时方抬得头,只见一名蒙面黑衣女子手执一柄短剑——剑锋已直抵己喉。悯风心中一凛:这必是旁人说的程家妖女了。便停下手中长剑,说道:“兵刃未交,在下便已输了。”说罢将剑一扔,也不管那女子手中有剑无剑,径自离开那剑刃所指,回身扶正那架上的美人瓶。
那女子也不追,只听“刷拉”一声——剑已回鞘。那女子移步道:“你可是程家什么人,为何对这件陈案如此关心?”悯风回身看着她,缓缓吁了一口气答道:“家父与那程赟是同科出身,又是同乡,两家住得又近,故此在下未落地时便已有了几年的交情。他一家人死得不明白,获罪亦不明白,在下若无职还尤有可恕,但此时既有这便利,自然要弄个明白不可。不知姑娘是什么人,程家的哪房远亲,这其中曲直,又知道多少……”那女子不等说完,便冷笑道:“曲直?自来官场中事,哪有什么是非曲直可言?我劝你还是安分些罢。此事程家自己都闹不清,我看你也没什么过人之才。听你方才罗罗嗦嗦说了那么一大篇子,事情还没办,就……总之听不听由你,别徒然惹来一身麻烦就是了。”说罢欲走。
悯风听她口气忽而硬忽而软,正自不解,见她欲走,便提剑上前。女子冷笑道:“凭你?”刚要夺门而出时,只见门外几十个衙役手执火把,将厅上照得通明。女子回首忿然道:“原来是缓兵之计!”一个箭步上前,但闻得兵刃交切之声不绝。只是那女子功夫虽好,终是双拳难敌四手,再者毕竟是个女子——斗得一个时辰,力气便也尽了。门下几个差役却是愈战愈勇——一心只想擒住这女贼。悯风见这女子败像已现,便不欲伤她性命,即令衙役只可活捉。但刀剑无眼,展眼受伤已是不轻。悯风想她虽是一身玄衣,倒未见得有何恶意。听她口气,与那程家看似大有渊源,便不欲为难了她,于是提起手中长剑,从背后佯攻,转而乘其忙乱中前盘空虚,长剑已直抵其喉。那女子无法,只得收剑,口中冷笑着,面目却是惨白的:“现学现卖?若不是人多,也不会令你得了便……”话未及完,终因生力耗损过多,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