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我连日噩梦,大病了一场。师父也曾劝慰我,说杀戒虽不可轻开,但若为了救人,道理上便有可以商量之处。只要诚心忏悔,想必佛祖不会生气。就如经书上说的,即便是一个杀孽重重的罪人,若他可放下屠刀,一心向佛,佛祖也不会同他计较一般。”
“你师父倒是懂得讲道理给小孩子听。比我幼时遇到的师父们强多了。”
“我说这些,只为了告诉你,不必自愧。若说是犯了杀孽,这罪孽也不在你身上,而在我。若他不死,我必已粉身碎骨。”
钟回仍只是不语。半晌方转头看着程吟道:“我可能杀了不止一人。”
程吟听了他这话,心下方才了然,便问道:“我那柄剑,你是从两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身上夺回来的吧。”
钟回低头看了一眼那柄剑,拿出来将它插到程吟腰带上。程吟见他不语,便又道:“所以你不敢走来时路,是怕他们已然横尸在那里了。”
“我见他们二人独自上山,腰间又有这柄剑,便预感不好,因此下手便没了轻重。他们倒下后,我仍不甘心,因此一路上来寻你的踪迹,直到终于找到了张秀才。因怕这次又失了手,下手反倒过轻了,便没一击将他击昏。他将绳子一松,我便慌了,一边抓绳子,一边抓起他扔下的那刀便插入了他心窝。”钟回一口气将经过说与程吟听后,脸上不再惊惧,反只一片灰败。
程吟此时心中内疚不下于钟回,那小三小四毕竟未曾为难过她。且二人年纪又小,不过是平白遭了张秀才的牵连,如今却有性命之忧。因心中仍存有一丝侥幸,便对钟回道:“不如你先去原先那路上看看,若那二人只是昏过去了,先尽速将人弄下去救治。我这里一时也没什么要紧,等一些时也无妨。”
钟回听了她这样说,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走过来将程吟腰间那剑抽出来,放到她手中道:“你躺在这里不要出声,我去去就来。”程吟听了点头应允,他便跑开了。
她这里一个人躺在一块巨石之上,虽穿得厚实,仍觉得背后冰凉刺骨。等了半日功夫,也不见钟回,心中反倒安心。只因她明白,若那两人已经死了,这里地方并不大,钟回定然早已回来。如今他既然迟迟未归,必定是忙着抬人下去,想必还是有救的。想到这里,程吟心中也替自己高兴。若那两人真的就这么死了,不但钟回不知要郁郁到何时,她自己也难以心安度日。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却从山上传来火光,程吟猜想必是钟回下山后,使人上来寻她了。因此便张开喉咙大喊救命。不多时,便有一个身影蹒跚到她上方,程吟不必转头,单凭他身上淡淡麝香味道,便知是卜昀。她刚想开口问他,喉咙却突然一阵干痒难耐起来,不免又是一阵大嗽,卜昀忙上前将她扶起来,又从后面人手中接过一个水袋,打开口子与她喝了,方才好些。
等这阵喘嗽下去,程吟便开口急问道:“你看见了钟回不曾?他带了两个人下去,可有人救治?”
卜昀听了便皱眉道:“你怎么开口问起他来了。顾将军寻了他一日了。如今人手不够,也不知道他突然一个人跑去了哪里。这几位原就是出来寻他的,不想却先找到了我,我脱身后便跟着他们来寻你了。”
程吟抬头一看,果然见有几个举着火把的侍卫站在身后。她便急道:“我这里并不要紧。还烦请几位快去那边小道上救人去,迟了就来不及了。”
卜昀虽不知是何事,但见她神色慌张,便也开口对那几人道:“等会儿那上边人就能赶过来,凭我们几个人也够将她抬下山。”那几个侍卫原来领的就是找钟回的令,如今既然得了踪迹,也不推就,只留了一个火把与卜昀,一会儿便走得人影都不见了。
他们走后,便有两个官差模样的人并卜昀素日跟的两个小厮从山上下来。他们寻了些粗壮断枝过来,用程吟身上的绳子扎了个担架,四人合力将程吟抬了下去。到了山下,却见原先杨杭和张秀才所占的那几个工棚已经熄了火光。卜昀和程吟会意,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便急匆匆加快脚步,尽速往城门方向走去。
到了城门口,程吟见到另有两幅担架横在那里,心中便觉一沉。“别怕,那上边并未盖住头脸,想是还有得救。”卜昀虽不知道细节,但也猜出了一二分程吟心中所惧之事,便出言安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