杞子感觉到了君侯对自己的态度从未改变,两口喝完粥,也不敢久呆,揣了几块点心在身上,朝任好深深一拜,怎么来的又怎么出去了,隐藏在无边的夜色中。
过了年节又是新春上巳,领略过秦国的“特色风土人情”,使团中很多人好像都已经在秦国住习惯了,这里的人把他们伺候得很好,吃的精细,穿的华美,累了有曲听,困了有美人陪,不用打猎习武,不用担心天气好不好,不用时刻担心是否有外部入侵。只有由余,没有被秦宫的安逸蒙蔽,听舞曲,他便研究秦地的音律;吃美食,他便追溯稻黍的种植;观练兵,他便琢磨秦军的阵法。直到一日,众人宿醉在外,由余方才觉得情况不妙,严肃地训斥了众人一顿,第二日一早便下定决心前去辞行。
还没等由余说明来意,任好举着手里的一封信函,兴冲冲地朝他招手道:“尊使来得正好,绵诸王来信了。”
由余不敢怠慢,接过任好手里的信恭敬地展开,读着读着,上下扫视的眼神渐渐迟缓,眉头微一紧蹙,马上又舒展开来。任好一直观察着他,这细微的表情没有逃过他的眼睛,由余还在盯着信函,任好嘴角一松,到底没有将笑容露出来,反而展现出一丝担心,明知故问道:“可是绵诸有急事,要召尊使回去?”
由余没有吭声。
见他不语,任好有些着急,以为绵诸真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连连道:“都怪孤太自私,觉得与尊使投缘,便想多留几日,忽视了尊使还是绵诸王的左膀右臂,早该送你回去的,若耽误了绵诸事宜,便是孤的过错了,孤……”
“秦侯不必自责,绵诸一切安好。”由余实在不想听他这番说词,将手中信函递上,“大王欣赏秦国的文化习俗,嘱咐外臣好好研习,将来带回绵诸,也叫戎族众部好好学一学。”
任好接过信函,认认真真地看完,忍不住笑道:“看来绵诸王同孤想到一块去了,尊使这回可以名正言顺地多留些时日,也将绵诸和戎族的骑射本事教给秦国的儿郎,敦促两国情谊更近一层。”
这也是绵诸王信函里头明明白白写着的,礼尚往来也是应当,碍着绵诸王的旨意,由余只得应下,带着信函回了驿站。
本来满心愧疚等他回来的使臣们听得了消息,一下子松了口气,他们才巴不得多留几日呢,一个个喜笑颜开的,纷纷找借口出去赶赴下一场宴会。
由余无心理会他们,拿着信函在足足研究了两个时辰。看信的印鉴,确是绵诸王的信函,可他们是一场正常的出使,大王为何会主动要求延期归返?秦侯有没有做手脚?绵诸是否一切如常?思来想去,由余始终找不着破绽。
烛光变得有些昏暗,照得窗台上的影子也黯淡了几分。孤军奋战,好像自他被绵诸王委以重任以来,一直是这样一种状态:出谋划策的是他,考虑后果的是他,整日悬心的也是他,绵诸的大事小事烦心事都是他的。绵诸王要做的,只是命令他、指派他,然后信任他、支持他,给他的每一个决策盖上最终的首领印鉴。听起来,好像绵诸部族至高无上的权力都在他由余手里,可只有他自己知道,绵诸王不是傀儡,而他,是真正的囚徒。
由余放下信函,长长地叹了口气。罢了,什么部族危机、权力博弈,王都不在乎,自己想那么多做什么?
绵诸那边的情形一直在间机阁的掌控之中,杞子每日来禀报一次,任好对绵诸王的情况了解得比由余详尽多了。
“君侯,绵诸首领已经七八日没有召集手下议事了,如今春日回暖,正值放牧和狩猎的好时节,可绵诸部好像还没有太大的动静。”
“很好。”任好随意翻弄着手中的曲谱,“他喜欢什么,你们就多给他点什么,不要吝啬,也不要叫他察觉。”
“君侯放心,间机阁有自己的手段。”杞子顿了顿,问道,“还有一事请君侯示下。”
任好比对着曲谱,一下一下打着节拍:“说。”
“间机阁研制出了一种药,名为‘极乐霜’,每次只需一两滴,便能令人心情愉悦、精神亢奋,若日日服之,不到半月便能产生依赖性,不用即会痛苦难耐,长久以往会逐渐吞噬人的心志、抽干人的精血,使人在快乐的幻境中痛苦地死去。”
有节奏的敲打忽然停住了,任好看向杞子:“你的意思是,给绵诸首领用‘极乐霜’?”